鲜卑人再次尝试,以马队冲击晋军阵地,毫无意外地没有成功。
晋军占据了有利地形,对骑兵限制太大。然而时间不等人,很快天就要黑了!
大汗拓跋力微死死盯着西边仅剩的一点光亮,太阳下山之后,天地间的光亮正在迅速黯淡下去。他又看了一眼战场上,心中懊恼,自己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搭建浮桥?!
不过附近确实没有太好的地方,东西两岸都有些悬崖石壁一样的山崖,不在东岸,就在西岸。何况谁也想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有晋军忽然出现!
怎么办?怎么办!
“大汗,我们是否先撤了,待到明早天明,再聚集更多人前来攻打?”部下大将索头的声音道。
力微失神的眼睛立刻恢复,顿时露出了摄人的冷光:“不行!晋军的后续增援随时可能到来,我们现在撤退,敌军必定还会连夜构筑工事。此时晋军人少,正是我们夺回浮桥的最好机会!”
索头皱眉道:“马上天黑了,我们最多想办法收集一些灌木、枯枝点燃篝火,可携带的火把不够。这样进攻,人马定会自乱。”
实际上就算火把足够,夜战也十分困难。无论烧树枝的篝火,还是火把,能照亮的范围都十分有限。
力微的怨恨和火气克制不住外露,让他的面部看上去都有点扭曲了!
“用步军继续进攻!晋军人少,连夜消耗他们,耗死他们!即使一夜还攻不破敌阵,也能让他们疲惫不堪。”
“如此到了明日天明,敌军必定疲惫不堪,吾再用新到的人马,一鼓作气将晋军赶进大河!”
索头等人看到力微咬牙切齿的样子,也不敢过多质疑,遂领命而去。
力微说得凶狠,但其实他的计策实施起来也没那么简单。如若鲜卑军多次无法建功,人马持续折损,士气必然下降得很快。
此刻远处的晋军阵地已经看不太清楚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些旗帜。其中有“杜”字的羽毛旗,应该是杜预的帅旗。拓跋鲜卑去年也去过洛阳朝贺,他们对于晋帝手下一些重要大臣,还是多少了解过。力微此时无疑爆发出了凶性,但杜预率千余众就敢死守在此,何尝不是个狠人?
而这时远在晋阳的秦亮,心情同样不太平静。
他在刺史府的阁楼上,来回走动着,有时会站在原地,凝望着北方黑下来的天空。夜幕降临的天幕,即便没什么云层,似乎也有黑云压下来一般。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千里眼更不可能看到数百里外的战场。
有时候就是这样,统兵之人在前线反而好过一些;坐镇后方无法及时详细地了解情况,靠想象去关注,自然更容易因不确定性而生出担忧。
中军五营是秦亮亲手一点点改变的,他当然相信中军的战力,无论装备技术还是训练,都领先于各部族的水平。何况晋军同样不缺马匹,几乎没什么短板。
然而初级火器射速太慢,杜预又没有携带重武器,晋军仍然没有脱离冷兵器军队的本质。人数差距太大,或是出现别的不利因素,洛阳中军将士还是免不了阴沟里翻船的可能,还是很考验带兵将帅的能力、以及战场实际情况。
此前前线的邓艾就送来了奏报。既然杜预已经率千余众先行,秦亮也便没有过多干涉。
况且想要出其不意堵住鲜卑军南路,不仅要抓住出击的时间窗口,还得行军快速!
否则大军一出马邑城,便属于鲜卑人的活动区域,难以隐藏行迹,极可能让鲜卑军南路的主将及时察觉;加上邓艾选择的行军路线,中间依旧避免不了穿过一片山区,道路并不宽敞。显然在那样的条件下,军队人越少,走得越快!
通过邓艾的描述,秦亮计算了一下,如果杜预能成功抓住时机、堵住鲜卑军南路,那么今天就应该得抵达岔河口!
秦亮从门口走回来,又站在墙边的地图前,凑近了仔细观看。
可惜这些地图只能看个大概,秦亮能看到的信息十分有限,基本要靠猜测和想象。
阁楼中还有几个文武,并州刺史熊寿也陪侍在侧。不过秦亮刚才比较沉默,大家便没敢贸然出声,于是屋子里显得十分安静。
终于是熊寿开口道:“陛下,杜元凯就算不敌,他也大可以退回大河东岸,把浮桥烧了,照样能暂且截断鲜卑人退路吧?”
秦亮看了熊寿一眼,毫不犹豫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以杜预的性子绝不会那么做。”
毕竟杜预以前在大将军府干过不短时间,秦亮还是比较了解他的,外形看起来儒雅,内心绝非善与之辈。杜预既不是能轻易服输的人,也有足够的眼光看出轻重缓急。
烧浮桥自然是最后的办法。不过一旦那么做,不仅断后的中军将士有死无生,而且也给了鲜卑人更多余地!
熊寿说得没错,烧掉浮桥,鲜卑大军短时间内仍然没法渡河;但那样的话,晋军一时半会同样去不了西岸。两军脱离接触,原本应该没什么辎重的鲜卑军,就有了足够的机会去劫掠羌胡,获得辎重和补给,同时设法重新渡河至东岸。
现成的浮桥没了,麻烦是麻烦了一些,但鲜卑军有那么多人,且背靠广袤的西岸丘陵、甚至河南地(银川平原以东的广大地区),总能有办法渡过并不宽阔的黄河,无非需要时间。
如此一来,晋军不仅错失了重创南路这股鲜卑军的机会,鲜卑军还可能换个方向、抓紧时间从北边的河套平原向盛乐靠近,徒增战场变数!
鲜卑人会不会拼命连夜进攻,杜预后方的援军是否能及时抵达?
秦亮心里琢磨着,但没有说出口来。
虽然他没有刻意掩饰内心的不平静,在这种时候一直关注着战场,甚至表现出一些担忧,都是很正常的事;但秦亮总体还算镇定。
“部署既定,现在我们也不能再做什么,等着邓艾的奏报吧。”秦亮说道,他随后便在地图前方的几案前坐了下去。
熊寿等几个人听罢,当即执礼告退,并请陛下早些歇息。
秦亮目送大臣们的背影离开门口,继续望着外面依稀的点点灯火,感觉毫无睡意。
这场仗可别打成了糊里糊涂的消耗战就行!本来出兵严惩鲜卑人,除了要找理由削弱拓跋鲜卑的实力,还得震慑北面各部族。但若大晋没有表现出雷霆之势,那震慑效果自然要大打折扣。北边有许多胡族部落,人心难测,大战的结果,应该会对北方的形势产生不同的影响。
秦亮亲率有中坚营左右二校,以及骁骑营一部,如今全都驻扎在晋阳城内。这些人马一时间也不会出动,便继续在城中休整。城池里的气氛依旧安宁,简直看不出并州地界上的大战正在发生。
一连等了几天,直至七月下旬。邓艾的信使终于到晋阳了!
秦亮快步走到阁楼正厅入座。等到随从带着人上了阁楼,秦亮便看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是段灼。因为此人是邓艾的心腹,很早以前秦亮是见过的。
段灼趋步上前,顾不得慢吞吞的礼仪,直接跪伏在地双手举起奏书,立刻开口道:“臣段灼奉邓都督之命前来觐见。禀陛下,杜使君已成功占据岔河口浮桥!邓都督率领的各部人马,正在陆续抵达崞川水(浑河),大军云集河谷,准备北进盛乐!”
“善!”秦亮立刻回应道。
熊寿上前接过奏书,秦亮拿过来立刻先看了一遍。
形势一片大好!不出所料,杜预先是成功抢占了岔河口浮桥,很快就遭遇了鲜卑大汗率军疯狂进攻,夜里都没消停。好在因为地利和鲜卑军夜战的混乱,敌人并未动摇晋军军阵,让杜预成功坚持到了援军抵达,而且后续还有援军前往。目前鲜卑大汗依旧没有完全放弃,但他再想要夺回岔河口,希望恐怕不大了!
邓艾则按照原定方略,聚兵在崞川水河谷,等待令狐愚的人马到来,便要循着河谷地北上。根据邓艾的说法,此时盛乐已是人心惶惶,进退维谷。不知道邓艾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便是如此奏报。
秦亮暗自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成功抓住了偶然出现的战机,以这样的方式对鲜卑作战,情况将大为不同。放下奏书,他又示意传视诸臣。
贾充立刻揖道:“恭贺陛下,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平定盛乐已指日可待!此战之后,诸部定不敢不对陛下敬畏顺从!”
“哈哈!”秦亮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时候人也能活得自然从心一点,在这种明显有高兴好事的时候,喜形于色亦是无甚所谓。
秦亮的目光掠过一起开怀而笑的文武大臣,此时正是白天,只见阁楼外面天气晴朗。蓝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显得愈发高远辽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