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鬼入室,共度良宵,谈守节整个人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
在榻上,他得知了她的姓与名,也从她身上的珠袍中看出她生前家世不俗。
他想点一盏烛台来照亮,却被李端月阻止。
“谈郎,”在昏暗的榻上,他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只听见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妾毕竟不是人。请谈郎答应妾,三年内请勿用烛火照我。”
他的手被那柔软无骨的手握住,谈守节心中一荡,爽快答应了:“好。”
他的确也履行了自己的约定,从初见日开始夜夜家里不点灯,一直到了现在,足足有两年了。
两年间,李端月夜夜入户与谈守节相见,两人感情愈发深厚,还育有一子。
想到这,谈守节内心激昂,从袖中拿出了枣泥酥。
打开油纸,枣泥酥碎成了两半,闻着也没有先前的香甜。
李端月却丝毫不嫌弃,捻起了半块枣泥酥放于口中细细品尝。
瞧见这样如珠似玉的美人在吃半块柜台上无人问津的糕点,谈守节有些羞愧:“月娘,是我无能,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谈郎,无须这样妄自菲薄。你虽是布衣身,但却满腹经纶,能与谈郎相守,是妾之幸。”
她低下头品尝糕点,谈守节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嗓音愈发娇柔动人:“妾相信谈郎才华。”
谈守节的心被她熨得服服帖帖。
就在他开始心猿意马时,却又听见了李端月的声音幽幽传来。
“还有一年,妾就能化人。届时,妾就可以带上谈郎、阿瑜去拜见父母……”
昏暗中,谈守节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榻上被娇儿占据,他便拉着月娘于草席上厮混。
厮混之间,似乎听见了打更声,梆梆入耳,似佛庙中深厚幽远的钟鸣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与灯火通明的小城街市不同,城门外的郊区乡镇户户都已经熄灭灯火,早早入睡。
整个村子里,也只有那村尾老槐树下草草搭建的戏棚是点着灯的。
座上皆是乡野村夫,老少皆有,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的青衣演出。打更的更夫也草草敲完一锣,高声叫了几声“天干物燥”,就匆忙在后排落座。
世间万物若想长久发展都需顺时达变。
戏台上的东西,入了城,就要展现其雅;下了乡,就要大俗特俗。
台上的还是那个青衣,只是飘逸戏服下一双白皙小腿若隐若现。
为解相思之苦,前朝帝王召见巫师术士,用奇石招魂与已亡的先皇后相见。终于,帐后出现了佳人倩影。
扮演帝王的生钻进了帐后,一只脚却从白帐后探出,随着喘息与衣服摩擦声而时高时低,摇摆不定。
原来,这是一出名唤《香魂归》的粉戏。
台下众人无不瞪直双眼。
更夫看得呼吸不畅,差点将手中的锣摔在地上,幸好他的身旁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替他拖起了圆锣下方。
“多谢。”更夫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匆匆道谢。
他还有些纳闷。
因为打更,他以为自己会是最晚来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他来得更晚。
老更夫用余光打量了身旁的人,心中愈发古怪。
如今虽还未入夏,但也少有人会裹得如此严实,头上也罩了块黑布,什么都没有露在外面。而且,这人身上披着的布料是乡野人间中常用来做被褥套的大花布,为了图喜庆,都绣着又大又红的花和黑身白腹的喜鹊。
谁家好儿郎会披着一身被套到处跑?
老更父刚想撇下嘴角,却见那人似乎在黑布下扭了扭头。
老更夫根本不知道黑布下这人是何神情,但老更夫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
“他”在看着他。
像是被深山饿了多年的巨兽盯上,老更夫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钻上,冷汗湿透了后背。
“#&|……”头罩黑布的“人”似乎还处于一种刚学语言的状态,音色破损,粗粝得像风灌入了枯树中的大洞,许久才生硬地吐露出了几个字,“彼曹……适何为于此?”
老更夫:……
老更夫:“哈?这位大人……你这是想问什么?”
此人身上气势如此重,定是一位误入村庄的大人物。
又问了几个来回,老更夫也搞明白了“他”是在问台上那些人刚才在做什么。
“大人,这是一出戏,”老更夫战战兢兢,用衣袖擦了擦额上冷汗,尴尬回答道,“他们,呃,是做夫妻之间的事情。”
“夫妻……娘子……”
老更夫听见“他”在那轻声呢喃,声音飘渺迷茫,胡乱点了个头:“是。”
老更夫见他不动,壮起胆子,老脸一红,指了指帐后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上面的是夫,下面的是妻。这个丈夫的妻子死了,便请人召魂,让亡妻死而复生,与妻子在帐后厮混。”
黑布下久久没有声音传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更夫长吁一口气,正想慢慢往旁边挪动,却又听见了那人开口。
“为何复生?”
“他”是在问台上的丈夫为什么要让死去的人复生?
老更夫不敢挪动了。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在他们这群观者前演一出鸳鸯戏水的香艳戏了。
但这么回答,恐怕这位大人会不太满意。
老更夫思索再三,谨慎回答道:“当然是因为夫妻情深,丈夫太爱亡妻了。”
“爱……”老更夫听见“他”在黑布下喃喃自语,音调古怪,“她爱我……娘子……”
恰好此时,夜风拂过,吹起了黑布的一角。
老更夫的瞳孔瞬间发大,整个人完全都被定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
黑布之下为什么会是一个骷髅头骨?
老更夫想大叫出声,想喊人救命,但声音却卡在了咽喉中上下不得动弹。
无人注意末排座位上的古怪之处。
戏台上,蛋清泼洒在地,青衣与小生从帐后出来。
“夫君——”
“娘子——”
两人执手垂泪。
“夫君啊,妾已随落花埋于土,身虽故,情未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台下末尾的骷髅也随她轻念:“情未了,不分离……”
老更夫牙齿直打颤。
这出粉戏快要结束了,那他的命呢?
身旁的这具骷髅大人会放过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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