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正跳动傩舞的吕三忽然停下。
他看向地窖入口,耳朵微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吕三的为人,一向谨慎。
与李衍初次见面时,便已想好退路,直接用纸鸢从山下跳下。
在关中扛下所有罪名,从朝廷都尉司到江湖地头蛇,那么多人寻找围剿,却连他的踪迹都发现不了,可想而知吕三的能耐。
这种情况下,怎会没有布置。
出乎他意料的是,外面的偷袭者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竟能躲过鼠群探查。
转眼间,木球炸药咕噜噜的滚动声,引线燃烧的嗤嗤声,都在耳中越来越响。
吕三毫不惊慌,在腰间一抹,手中便出现了根铁锥。
骨朵、铁锥,都是他惯用武器,早已掌控随心。
吕三轻轻一抛,铁锥便在空中翻转掉头,随后捏着尖锐的一端猛然甩出。
咻!
铁锥呼啸而出。
进入地窖的通道,是个斜坡。
木球炸弹刚滚入地窖,便被击飞。
吕三力道惊人,这木球从通道弹出后,竟飞起七八米高。
与此同时,引线正好燃烧到尽头。
那东瀛僧人瞳孔一缩,纵身翻滚,躲到墙壁后。
轰!
火光轰鸣,销烟四散。
溅起的泥土尘灰,瞬间将周围笼罩。
尘土之中,一道身影忽然从地下冒出,正是满眼杀机的吕三。
他纵身而出,速度飞快,用了象形拳的身法,身躯近乎倾斜。
只听得“嗖”的一声,地上出现弧形尘烟,吕三人已来到那处墙壁上,压低身子,骨朵对准下方。
然而,墙壁后方却空无一人。
吕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在巫山神女宫,意外建三重楼后,因为准备不足,所以并未开启第二神通。
好处是,听神通也被极大加强。
对于鸟兽和植物语言,理解更清晰,听觉范围比李衍更强。
方才分明听到声音,
为何人又不在?
锵!
就在这时,身后尘灰中一道刀光呼啸而来。
吕三猛然转身,扣动扳机。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对面身影连同刀光炸裂。
然而,却无半丝血腥味,全是散落的木屑。
而在另一侧,几道暗器化作劲风袭来。
不仅如此,吕三身后的土堆中,也猛然跃出一道人影。
原来偷袭者,乃是两人。
吕三不知道的是,此二人皆来自一向宗。
其核心教义为“他力本愿”,即通过称念“南无阿弥陀佛”往生净土,和弥勒教同出一源,极其相似,因此鼓动百姓暴乱者,也是他们。
在战国时代,一向宗曾组织“一向一揆”,即武装起义,与大名势力对抗。
因为入门简单,加上利益使然,不少东瀛法脉之人加入。
就如这两名僧人,原先便是甲贺忍者,精通刺杀。
二人合击,配合默契,且算准了人心,极其狠辣。
若是普通术士,面对这前后夹击,恐怕根本躲不过。
然而,吕三却毫不惊慌,甚至没有动弹。
不好!
两名僧人心中莫名升起股寒意。
然而,为时已晚。
嗡!
上空黑暗中轰鸣声骤然响起。
但见鹰隼立冬抓着妖葫芦从空中急速掠下,密密麻麻的毒蜂群呼啸而出,好似黑云,几乎瞬间就将这两名僧人笼罩。
这才是吕三的布置。
鼠大鼠二操控周围鼠群境界。
鹰隼立冬抓着妖葫芦,从空中偷袭。
更别说小白狐还躲在暗中,时刻准备迷惑敌人互斗。
可谓是立体防御,没有一丝空档。
这两名僧人,以为诱惑吕三开枪,便能成功,却不知吕三真正的力量,从来就不是什么火器,而是身边众多灵兽伙伴。
只是瞬间,惨叫声便被蜂群淹没。
吕三没有搭理,而是望向远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这边遭到袭击,恐怕其他地方同样如此。
但这种情况下,他能做的,只是稳住阵眼,信任同伴。
没有丝毫犹豫,吕三再次折返地窖。
果然,就在这短短时间内,那阴沉木乌龟雕像上,所有的绿草都已枯萎,再次冒出黑烟,且寒霜不断向周围蔓延。
随着吕三傩舞声响起,寒霜又缓缓收缩…
…………
吕三猜得没错,所有阵眼都遭到了袭击。
但结束的速度,比他这边还快。
天津桥上,已是遍地狼藉。
武巴满眼血红,大手抓着一名东瀛僧人脑袋。
在他身边,早已是遍地残骸。
除去两名东瀛僧人,还有很多手持利刃的汉子。
这些,都是洛阳本地的弥勒教徒。
进攻这边的一向宗僧人,并非忍者,而是真正的净土僧人,汉话流利,鼓动城中暴乱的弥勒教徒,往天津桥这边冲击。
他们心思恶毒,想着只要武巴稍有不忍,就会被暴民冲散。
但偏偏对武巴来说,敌人就是敌人,没什么不同。
桥下,还有不少弥勒教徒。
他们举着火把,手持利刃,却无人敢上前。
咔嚓!
随着武巴将东瀛僧人脑袋捏爆,又举起旁边虎蹲炮,下方密密麻麻的弥勒教徒终于害怕,转身就跑,一拥而散…
而在城隍庙,情况更是诡异。
庙外大街上,刀光血影,喊杀声不断。
东瀛僧人、弥勒教徒,此刻全都如魔怔般互相厮杀。
上空“霜蛾”飞来飞去,星星点点,好似血夜星空。
城隍庙内,龙妍儿则守在阵坛前,冷眼望着这一切…
…………
而在阴九歌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长街中央,原本漆黑的招魂幡,早已被捆绑。
用的是百衲衣破布,油腻且充满汗腥味。
谁能想到,这竟然也是件天灵地宝,且来头不俗。
这百衲衣由一百零八块不同材质布片拼缀而成,看似油腻污黑,实则有汉蜀锦、唐麻布、宋棉帛、大兴毡毛…油污下隐现梵文、道符与民间吉祥纹。
前朝红巾军起义时,丐帮长老“铁骨刘”将这些残片,与乞儿破衣缝合成“万民衣”,供奉于祖师坛前,吸收流民香火,抵御狼国大军屠城。
至正十八年,刘福通攻汴梁,此衣助丐帮弟子从乱军中救出三千妇孺,衣角浸染羊油、血垢,通了灵性,自此成为天灵地宝。
多年前,被憋宝人以“嗅地龙”拿到,辗转落在阴九歌手上。
以此物镇压,别说“招魂幡”,就连下方曾经的万象神宫阵眼,都安然无恙。
但在这长街之上,气氛依旧诡异。
雾气朦胧,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雾气阴寒之意并不浓。
地上没有结霜,雾气似薄纱,其中人影绰绰。
街道之中,两名东瀛老僧合力撑着把青灯。
灯内绿色鬼火跳跃,映照周围一片惨绿。
而在青灯之上,一个苍白的女子身形若隐若现。
和服衣摆浸透血渍,每片衣襟都缝着白色符纸,双瞳是两团跳动的青焰。
青灯照映处,那些原本被鬼物附身,又被阴九歌解救的百姓和军士,此刻又全都站立而起,佝偻着身子,双眼冲血,满是癫狂之意。
青灯后方,则还有一名老僧,手结外狮子印,倒诵“九字真言”。
在其咒文下,一道又一道身影站立而起。
阴九歌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金眼冯”。
他之所以被称为“金眼”,皆因觉醒了眼神通,可望炁。
但因为资质不行,觉醒神通时尚未修行,且患了眼疾,双目瞳孔变成金色,踏入一重楼便再无寸进,只能在洛阳城鬼市当个鉴宝先生。
被远处青灯吸引,他忍不住使用神通观望。
但只是一眼,就觉得浑身僵硬,意识思维越来越远…
啪!
危急时刻,阴九歌一巴掌拍在他脑后。
“金眼冯”当即恢复清醒,一个激灵不敢再看,颤声道:“好厉害的邪法,前辈已将阴雾全都镇压,他们怎么还能驱鬼害人?”
“不是驱鬼术。”
阴九歌瞥了一眼那女子白影,冷声道:“这是魇术。”
“老夫听闻,东瀛那边有神道教,驱鬼叫什么‘侍神’,应该就是此物。”
“阁下莫要胡说八道!”
远处老僧听到,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沉声道:“此乃青行灯女、百物语之魇,并非鬼术,虽比不上你们中土源远流长,却是正宗的请神术!“
“哈哈哈…”
阴九歌一听,逗乐了,“什么乱七八糟,鬼物便是鬼物,不知从哪儿学了些法门,将妖眚之炁融入其中,就敢自称请神,老夫的牙都快被你笑掉了。”
阴九歌可是冥教五方阴祭,坐镇中央戊土,辈分最长。
虽说因为年迈,炁血衰弱,导致道行跌落,但眼力却依旧厉害,一下九看出了其中门道。
那鬼物虽强,但真正厉害的是,吸收了妖眚之炁。
所以才能大范围施展魇咒。
若李衍在,就会发现这老僧所用的手法,跟他在长安城外郭杜镇找到的东瀛僧人,凝练罗刹鸟的手法一模一样,皆是来自《百鬼夜行录》。
阴九歌见东瀛老僧发怒,更是嗤笑道:“吸收妖眚之炁,也不知你们哪里来的胆子,若果老夫没猜错,此法隐患极大,怕是动辄反噬吧?”
此话一出,几名老僧顿时脸色微变。
“神师,莫跟他废话!”
(神師、無駄口を叩くでない!)
举着灯的一名老僧满脸涨红,东瀛话脱口而出。
“哼!”
后方老僧一声冷哼,手中法诀不断变化。
霎时间,那枚青灯绿光暴涨,周围被操控的百姓,全都发出野兽般嘶吼,从四面八方冲向中央旗杆处。
阴九歌面色也变得凝重,脚踏“禹步”,从皮囊中抓出一把五色土,洒向四面八方,同时念诵道:“奉常悬苇,敢告门史,左戟右钺,魑魅止履…”
他所用术法,乃《五祀镇煞术》,自秦《日书》。
所谓“五祀”,便是秦时祭祀,门、户、井、灶、中霤。
门主闭,户主开,井通幽,灶生煞,中霤镇四方,五祀安八荒。
神州很多地区,至今还留有相关祭祀风俗。
阴九歌所用,便是《门祀·悬苇厌胜》。
传承古老,一点也不输玄门大教。
呼~
随着他咒法念诵,周围顿时掀起狂风,席卷地上灰尘,将二人包围。
奇怪的是,周围被魇咒控制的人,似乎碰到了一股无形墙壁,好似群兽疯狂嘶吼,却难以靠近一步。
见此情形,“金眼冯”顿时瞪大了眼睛。
如此神奇的术法,他还是第一回见。
而对面的三名东瀛老僧,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潜入中原,除去宗主之令,便是要偷盗术法传承。
这种等级的东西,也是第一回见。
为首的东瀛老僧眼神阴郁,脚下忽然画了个圈。
嘭!
远处长街上,枪火声陡然响起。
正在施展术法的阴九歌,一声闷哼,连连后退。
对方用的是普通火器,但即便如此,他左臂也被打伤,骨骼碎裂。
术法被打断,周围狂风顿时停歇。
“卑鄙下作!”
“金眼冯”满脸怒火,连忙将阴九歌护在身后。
“是你们蠢!”
那东瀛老僧面色平淡,开口道:“豫州鼎出,已是大势,二位都是俊杰,何必丧命与此,只要交出方才术法,贫僧就放你们一马。”
金眼冯直接啐了口唾沫,“日你个娘!”
“哼!”
东瀛老僧闻言,杀心顿起,再次念诵法咒。
“吼——!”
无数癫狂的嘶吼声响起,周围人群顿时蜂拥而来。
苦也~
金眼冯一声哀叹,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个苍老的声音:
“黍稷稻粱,灶君司命,阳燧取火,阴符成烬…”
却是阴九歌再次站了起来,竟用单手掐诀念咒。
他的身上皮囊,此刻已全部散落。
无数尘土伴着咒文飘散。
所过之处,那些疯癫百姓纷纷痛苦嘶吼。
而那青灯上的白色女子身影,更是燃气血色火焰。
东瀛僧人,以青灯为媒,对普通百姓施展魇咒。
而这些百姓,同样成了阴九歌的施术媒介。
他所用,乃是《五祀镇煞术》中的《灶祀·五谷焚阴》。
镇邪杀鬼,堪称一绝。
对面三名东瀛老僧,顿时面色大变。
为首的老僧连忙扭头,对着远处怒吼道:“快动手!”
然而,远处却毫无动静。
黑暗中,刚刚赶到的沙里飞噗嗤一下拔出关山刀子。
那东瀛枪手喉咙冒血,倒地气绝。
与此同时,阴九歌也念到了最后一句:
“六军饿鬼,飨尔一顿!”
“呀——!”
凄厉的尖叫声响起,青行灯女在血火中化为青烟。
而三名东瀛老僧,也眼珠子同时爆裂,倒地气绝。
“前辈!”
沙里飞和王道玄从街上冲来,连忙扶住快要倒地的阴九歌。
“老夫没事。”
阴九歌咬牙站起身子,扭头看向洛阳王府,“你们来的正好,衍小兄弟怕是被困住了,与我合力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