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省,定边府(奠边府),这里山高林密,历来就是北越北河平原(红河平原)政治斗争失败者舔舐伤口的地方。
自从二十年前盘踞这里的北河义兵领袖黄公质家族认祖归宗,改回莫姓,且得到了皇帝允许,黄公质之子黄公瓒改名莫善瓒,受封定边伯离开之后,这里就逐渐被新来的北河平原失败者们占据了。
而这些失败者,大多是反对莫子布,确切的说,他们并不反对莫子布当安南之王,但是反对莫子布把他们变成汉人。
而大虞拿下南洋的过程,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轻松松。
如果从莫子布收复河山的1776,或者1777年算起,二十一二年的时间内,南洋一共发生了叛乱超过三万起以上。
其中光是叛乱人数在五千人以上,波及至少一个府的叛乱,就二百多起。
也就是说,小规模叛乱一年一千多起,平均每天就有三到四起。大规模的叛乱,一年也有四起以上。
当然,这种一天三四起的,基本上就是几百人,甚至百来人,最多也就千把人的小规模闹事。
而大叛乱中规模最大的,就是披耶.却克里兄弟(拉玛一世)发起的,直接把暹罗国都打没的叛乱,以及缅王孟云和阿拉干国王马哈.昆塔玛达发起的超过十万人的举国之乱。
而且叛乱也主要集中在早期和中期,最近这十年已经很少发生多少动乱了,因为南洋的汉人比例已经占到了超过百分之七十五的绝对比例。
“自我能记事起,唐山来的大船,就没有停过,每年都能看到数不清的唐人拖家带口的南下。
最开始来的,是闽南来的福佬,粤东来的潮佬,粤北来的客家佬,粤西来的高佬以及那些说白话的广府人广佬。
后来,其他地方的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一段时间我记得,来了好多的赣南客家佬,他们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但他们非常厉害。
那时候,归仁府到嘉定府这一片,还有六十几万占婆人,这些赣南的客家佬拿着火绳枪、梭镖和长刀,三四万人两三年时间就把最少三十万占婆男人几乎全杀了。”
定边府城中,正在用回忆的语气讲述以往的,是皇四子莫洲柘,而听他讲述的,则是一群穿着最新式军装的年轻军官。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我去给在归仁府被害的外公扫墓,在府城大街上宅子中推开门,就看到十几个赣南客家人从门前走过。
他们穿着粗布衣服,脑袋上戴着遮阴的斗笠,下身仅有一条破烂短裤,脚上踏着草鞋,人又长的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流民。
可是在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六七颗人头,那些人头用棕榈叶从嘴巴里穿过,再从被切断脖颈处的喉管中穿出来,然后系在了腰间,随着他们的步伐,就这么在大腿上方一晃一晃。
当时,我吓得腿都软了,因为那是我第一见到那么多奇形怪状的人头,那股恶臭,熏的我都快不能呼吸,好在我没有给父皇丢脸,在都快尿出来的当口,强行忍住了。”
莫洲柘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周围围着的军官们也都是一阵哄笑,然后他又继续说道:
“那个第一个看到我的赣南客家人一见我,就感激的叫了起来,还拉着队伍中其他人来给我磕头。
我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四目相对时,我才发现,这个赣南来的客家人最多比我大三四岁,看上去也就十三四的样子。
可是,在我享受着父辈荫庇,安安稳稳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已经用血汗在为朝廷,为陛下效忠了!”
说完,莫洲柘拍了拍手,身后一个身材其实不算好,肤色有点黑,长的也不是特别漂亮的女人,十分大方的走了出来。
“这是我最最宠爱的夫人,她就是当年那个客家少年送给我的。”
这个夫人,不是指某某夫人这种称呼,而是亲王有品级的后妃之一,是侧室之一,只在亲王妃和次妃之下。
莫洲柘拉着夫人的手,缓缓回看,脸上竟然真的充满了宠溺的温情,“当年我们相识,她八岁,我十岁,此后我便让夫人一直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十二年来,她为我诞下了两子三女,我们一直相敬如宾,以至于我现在都没要娶一个亲王妃的念头。”
“夫人,你恨我吗?或者说,你恨当年那些赣南来的客家少年吗?”莫洲柘缓缓问道。
夫人脸上笑容未变,她缓缓跪下,跪坐在莫洲柘身侧,“大(dai)王说笑了,我们这些占婆女人,就算在部落中,也不过是一种财产而已,只有头人的女儿,才勉强算是人。
既然是财产,那么被人抢来夺去,也就非常正常的了,对于占婆女人来说,谁给她吃饱穿暖,谁让她怀上孩子,谁就是她的主人!”
莫洲柘哈哈哈大笑,挥了挥手让夫人回到后堂,而后站起来,看着周围的年轻军官,眼神凌厉,大声说道:
“孤谈及过往,是因为我看出来了,你们当中很多人的母族,都跟我一样,是来自南洋的土人。
今日说了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汉人从来都不是单以血统来论自己人和外人,而是更要用文化来区分内外。
大家要记住,你身上有汉家血脉,说汉家话,着汉家衣裳,尊汉家礼仪,忠于汉家皇帝,那你就是百分百的汉人!”
掌声骤然而起,许多军官站起身来,感激的看着莫洲柘,手掌都拍红了。
莫洲柘的母亲是广南阮氏王族的少数幸存者,是历史上阮小强阮福映的大姐阮(氏)玉琇。
广南阮氏虽然自认祖先来自福建,后世梁启超还给他们家族写传记,称他们家的祖宗阮淦、阮潢,是出海华人王当地的佼佼者。
但毕竟时间太长,谁也闹不清到底情况是什么样了,哪怕阮家也不敢百分百肯定他们就是汉人之后,所以说一声阮氏是南洋土人出身,也没错。
而华夷之辩,这个被元清两代无耻文人改成只注重于讲文化不讲血脉的理论,在莫子布立国初期是狠狠批驳的,但是现在,又开始拿出来用了。
原因很简单,形势变了,如今攻守之势异也。
以前不能用,是因为汉人处于弱势,在内被满清统治,在外西洋人渐渐强大,开始觊觎华夏。
那个时候搞华夷之辩,就是纯给人递刀子,让满清贵族更有理由统治华夏,让欧洲人可以毫无负担说出旗人能入山海关,我为什么就不能入长江口的话。
但是到了现在,大虞皇朝治理下的华夏又回到了世界之巅,现在轮到华夏去同化其他人了,自然要把这个华夷之辩给拿出来用。
不然,你如何在理论自洽中统治朝日,如何给南洋、安西这至少两千万母族是当地土人的华人二代定位呢,总不能把他们当成土人吧。
同时,目前按照皇帝莫子布的想法,南方的壮傣苗瑶等族,皇帝已经准备把他们全部划定为汉人了。
且实际上来说,你说壮族人和客家人在北地汉人看来,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压根没有!
壮话外地汉人听不懂,客家话就能听懂了?
壮族习俗很多跟北方汉人不一样,客家的习俗也有大把不一样了,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
真要划分,客家人其实完全可以叫客家族了。
同理,那么从客家人的角度来看,北地汉人也可以划分为北人族了。
所以非要这么从广西人中划出去一个壮族,纯纯就是有病,没事给自己找事。
跟这差不多的还有白族、土家族等等,这特么都是谁寻思的?
掌声中,一个身材瘦高,肤色较黑的年轻军官欲言又止。
莫洲柘看见了他,把手一伸,示意他站起来,“说说,你的母族是哪里人,想来往日没少受歧视吧?”
军官眼眶一阵发红,他站起来给莫洲柘敬了一个军礼,大声回答道:
“回禀大王,我母亲是嘉庆省的达雅克人,确如大王说的那样,虽然周围人都承认我是汉人,可是一路求学而来,没少受白眼。”
说着,军官深吸一口气,“不瞒大王说,末将一直有个昆仑奴的外号,常常因肤色被人耻笑!”
“那现在,没人敢笑你了。”莫洲柘从他的案几上的竹筒中,抽出一根红色长令牌。
“昔日父皇在南洋时,见到谁敢说越人土语就命衙役以此令牌掌嘴。
今日,孤也赐你此令牌一块,若是以后谁敢再取笑你,你就给我用令牌打他的嘴,不管是谁,他要找你麻烦,你就说是我莫洲柘莫老四让你打的!”
“多谢大王!”军官大喜,感激的眼泪都下来了,肤色,以及因为肤色被人歧视,几乎已经成了一块他的心病了。
周围的年轻军官们,也纷纷过来诉苦,更离谱的是一个福建海澄的军官,他十分无语的对莫洲柘说道:
“大王,末将可是百分百汉人啊,家母还跟侯官侯林使君是同宗,结果就因为肤色黑,便被当成南洋土人,那是真没少受白眼。”
莫洲柘看着这军官一脸的冤枉加无语的表情,差点没笑出声,这也是父皇莫子布要他下了南洋,多注意这方面问题的原因。
大虞朝立国二十余年,别的坏毛病不多,但是国外黑奴和印度黑阿三地位低下,欧洲人大多不把这些家伙当人的风气,也开始传导到了国内。
加上中国人其实自古就以白为美,对肤色深本来就很不待见的风俗,导致目前大虞在这方面的问题挺突出的。
莫子布作为皇帝,对于白美黑丑的大众认知没什么意见,但是影响了朝廷对于南洋的控制,以至于好多母族不是土著的人都被影响,那就要整治一下了。
“大王,末将以为,您为我们这些母族是土人的撑腰固然重要,但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就在军官们纷纷吐槽自己遭遇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了,不过不是来砸场子的,实际上是安排好的托。
莫洲柘也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于是站起来双手往下一压,示意大家听这个军官发表意见。
“大王,如今把肤色黑与土人联系在一起,不正是因为南洋还有大量的土人吗,如果这些土人消失了,那问题不就消失了吗?
这南洋没有土人了,谁还能用土人来取笑我们!”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一时间竟让大多数军官无言以对。
“南洋土人可还有近千万,咱们真的要杀这么多人吗?”有人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都是杀人魔王。
“当然不需要,咱们只需要把他们从雨林里请出来,让他们出来在城镇中接受汉家教育,学咱们的话,穿咱们一样的衣服,接受咱们的伦理道德,以后就都是汉人了。”
这可真就是捡好听的说了,实际上安排这个军官发言,就是要给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在这背后,是几百万土人会被送进以橡胶园为主的庄园中。
所谓的进入城镇汉化,实际上就是在橡胶园、香蕉园、甘蔗园、香料园里面做农奴。
当然,这些人不一定都会死,因为他们都是劳动力,但也不会有多少后人留下,因为贫穷与落魄,会伴随他们一生。
最后能活下来的,确切的说,能保有后代的,也就一二百万人了不起了。
不过,在场的军官听了这些话,一个个把心里的负担,都放了下来。
这人呐,只要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很多事情,就能过得去了。
而一旦这些军官放开了寻思,剿灭蒙天岗,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五日过后,两万大军以皇四子万象郡王莫洲柘为监军,广东提督李全为主将,逐个击破蒙天岗山上的叛乱者,匪首陈广烁被用木板抬下了蒙天岗,送到北河凌迟处死。
随后,莫洲柘第一次进驻到了自己封国的首都万象,开始主持对封国中不服王化者的大清洗,至少三十家土司被灭家,凡是以前对汉化有所抗拒的,基本都全家被杀,
于此同时,南洋各处也开始了大清扫,南洋泰平(暹罗)日南(越南中南部)、汉川(下缅甸)、兴龙(马来半岛)、南暨(爪哇岛)、嘉庆(加里曼丹岛)六省都开始了全方位对土人的大搜捕。
至于吕宋岛,大虞则在等待欧洲局势的变化,此时第二次反法同盟的消息还没传来,只有等到欧洲各国开始围殴法兰西督政府后,大虞才会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