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下,一望无际的草原起伏如绿浪,一直铺展到天边。
天穹高远,蓝得近乎冷酷,悬在头顶,漠然俯瞰着即将爆裂的一切。
地平线上腾起一片浑浊的烟尘,搅碎了草原的宁静。
大地震颤,闷雷般的蹄声由远及近,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三千多名草原骑兵呼啸而至,人马皆裹在粗砺的皮甲里,刀锋映着正午的惨白阳光,汇成一片冰冷刺目的死亡光林!
和这些骑兵对峙的,是一道单薄的身影。
她穿着一袭青衣,单手持剑,长发在风中飞扬。
和两个月前相比,花冬寒的脸上多了几分坚毅与肃杀。
刷刷刷刷刷——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几千支箭矢形成一片箭幕,朝花冬寒笼罩而来。
她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手中的长剑也没有出鞘。
当箭矢落下,她体表涌现出一层白色罡气,滚滚流动,如大河滔滔。
金属箭头射中罡气,瞬间变形扭曲,木制的箭杆则直接化作齑粉。
箭雨全部落地后,唯有花冬寒所占这方寸一地没事,周围的泥土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
三轮箭雨后,草原骑兵越来越近,挟裹着烟尘、汗臭与金属的寒冽气息,排山倒海般碾来,如决堤的铁流,轰然冲向草原上那个唯一静止的黑点!
当骑兵洪流的前锋冲至花冬寒身前三丈,为首者面目狰狞,手中弯刀高高扬起,借着奔马的狂猛冲力,刀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劈花冬寒头顶。
如果是以前,花冬寒会继续维持护体劲力,任凭对方攻击,然后再出手击杀对方。
以她三神通武道大师的修为,对付一名普通的草原骑兵,这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
但在草原磨砺了三个多月,真切地经历过几场生死战后,花冬寒的战斗风格已经变了。
她提前收起了护体劲力,在刀锋即将触及自己发丝的刹那,她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向前。
左脚骤然前踏,足下青草寸寸碎裂,身形化作残影,逆着刀光迎了上去。
锵——
佩剑出鞘,由下而上,一道凄冷弧光斜掠而起。
“嗤——噗!”
两个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先是剑锋切开皮甲、撕裂筋肉,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
紧接着是沉重**被巨力破开的闷响。
凶悍的草原骑兵连人带马,被这一剑从中斜劈而过!
人血与滚烫的马血如灼热的喷泉,猛烈泼溅开来,瞬间染红了花冬寒青色的衣袍,也染红了脚下的绿草。
破碎的肢体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裹挟着内脏的腥气,狠狠砸在后方疾冲而来的另一匹战马身上,人马瞬间翻滚成一团惨烈的肉块,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嘶鸣与骨骼碎裂声。
花冬寒微微皱眉,仍然有些不习惯被鲜血洒在身上的感觉。
她其实可以躲开,但这会影响到她出下一剑。
她继续向前,身影在刀光马影的缝隙间倏忽明灭,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卡在骑兵与骑兵的方寸之地,每一次出剑都刺中敌人最薄弱处,没有一丝多余的劲力被浪费。
这是她在战场练剑三个多月的收获——
战场杀敌和江湖厮杀截然不同。
江湖厮杀犹如一场绚烂的烟火,只求短暂的绽放。
而战场杀敌,必须在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同时,追求最高效的杀戮。
唯有如此,才能在没有充足丹药补给的情况下坚持最久,杀敌最多!
一柄弯刀带着恶风从左侧削向花冬寒的脖颈,她身形如被风吹折的苇草,猛地向后一仰,刀锋贴着咽喉掠过,冰冷的触感刺入皮肤。
与此同时,她右手的长剑顺势反撩,剑尖精准地刺入上方一名骑兵小腹皮甲最薄弱处,手腕一拧一绞,再猛地抽出。
骑兵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嗥叫,滚落马鞍,被后续的铁蹄瞬间淹没。
这三千多名草原骑兵有着对付武道高手的丰富经验,很快就特意将阵型拉长,增加厚度,减少宽度。
这些草原骑兵中同样有武者,他们藏匿在普通骑兵之间,有意收敛气息,等到刀锋相接的霎那,才突然阴险地爆发,劈出自己最强,最快的一刀!
不求一击毙命,只求一刀伤敌。
狂暴的怒吼与战马的惊嘶冲天而起,弯刀如林,寒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兜头罩下。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马蹄践踏草泥的闷响,还有粗野的咆哮,汇聚成一股毁灭的洪流,要将那一袭青衣彻底吞噬、碾碎!
一轮冲锋结束,花冬寒杀穿了骑兵的阵型,地上留下了一百多具人与马的尸体。
她转身,那支骑兵在绕了一个弧线后,调整方向,继续朝她发起冲锋!
草原儿郎的悍勇与视死如归,这三个多月以来,花冬寒也已经领教过了。
战阵绞杀,如同巨大的磨盘在旋转碾压。
花冬寒的身影在钢铁洪流中游走,每一次长剑的挥动都带起一片刺目的血虹。
剑锋切开马颈,滚烫的血浆如瀑布般浇下;剑尖点碎喉骨,闷响在喧嚣中清晰可闻;剑身横拍马腿,骨骼碎裂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她时而如磐石般硬撼冲击,震得劈砍而来的弯刀高高荡起;时而又如鬼魅般贴着狂奔的马腹滑过,长剑自下而上,将马背上的骑手开膛破肚,残肢断臂不断飞起,又重重砸落
脚下的草地早已被血浸透、被马蹄践踏成一片粘稠猩红的泥沼,破碎的草叶混合着滑腻的内脏碎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
一个多小时后,这支草原骑兵倒下了七百多骑!
这样的伤亡终于让这些悍勇的草原儿郎感到恐惧,队伍有些骚动。
“哈司图!仆罗奇!”
队列中,有人顾不得暴露身份,高声呼喊,试图重振军心。
花冬寒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她身形猛地一旋,青衣在腥风中猎猎鼓荡如旗。
长剑一挥,剑身划过一个浑圆无瑕的轨迹,天地元气随剑所指,朝剑尖汇聚——
一道白虹如天河倒灌入人间,发出龙吟般的锐啸,朝那名发号施令的草原人冲去!
沿途被波及的骑兵瞬间被白虹淹没,腰部以上的部位瞬间消失,断口平滑如镜,血雾混合着内脏碎片猛烈喷薄,形成一道道血色喷泉!
一匹匹失去头颅的战马,兀自向前奔出数步,才轰然栽倒,砸起大片的血泥。
白虹最终击溃那名骑兵首领的护体劲力,将其轰成碎片!
骑兵队列中,出现一条长达五十多米的血色通道!
一线之上的一百多名骑兵全部被抹杀。
打到现在,花冬寒才终于动用了道劲和自己的神通,展露出武道大师的风采!
这超越想象的恐怖一剑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敌人心中最后几簇疯狂的火焰。
剩下的骑兵猛地勒住缰绳。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短促、完全走调的呜咽,如同信号,剩下的人全部拨转马头,再不顾一切,拼命抽打着坐骑,向着来时的方向亡命溃逃,如同被无形巨手驱赶的受惊羊群。
花冬寒这才放松下来,并没有追击。
如果这三千多草原骑兵全部视死如归,敢于死战到最后一人。
以花冬寒目前的状态,还真没法将敌人全部杀光,只能以飞行神通逃走。
也是因为她有罕见的飞行神通,面对这些草原骑兵,天然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敢孤身一人来此狙击。
否则换个武道大师,是有可能被蚁多咬死象的。
花冬寒站在原地运转道基,吸纳天地元气,补充自己的消耗。
她一身青衣染血,脸上和身上都有十几道刀痕,这是躲在队列中那些草原武者给她留下的。
抬手擦掉脸上的血迹,对于脸上的刀痕,她并不在意。
以武道大师强悍的体魄和旺盛的生命力,这些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只要不影响战斗力,有些攻击不必躲,有些伤也不必在意,这样能节省更多的体力,心力和劲力。
这是一名蓝巡阁的道基期武者教给她的。
对方已经在一场战斗中战死,而那些宝贵的经验,花冬寒永远铭记。
她随便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从天水剑楼带来的丹药早就用完了,想要补充劲力,只能靠道基吸纳天地元气。
这是武道大师才有的能力。
武道大师以下,只能想办法找到丹药补给。
三十多分钟后,十几道人影快速朝这边飞掠而来。
听到动静的花冬寒停止调息,重新起身。
“花楼主!”
一名手持长枪的中年男子远远地朝这边招手,大声喊道。
很快,这些人赶至这处战场。
“花楼主,你没事吧?”
手持长枪的男子来到花冬寒身前,一脸关切地问道。
花冬寒摇摇头:“没事。”
“杨大侠,我就说嘛,区区三千多名骑兵,对花楼主来说就是手到擒来,你非要着急带我们赶过来。”
一名独臂负刀的男子嚷嚷道。
“杨大侠是关心则乱,王老哥你就体谅一下吧。”
有人打趣道。
其余人闻言都会心一笑。
杨凌岳倒是大大方方,并不遮掩自己的心意,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花冬寒。
他是江湖散修中少有的武道大师,是东南江湖有名的大侠,绰号‘薪尽枪’。
和花冬寒一样,他并没有走蓝巡阁的路子,而是以个人名义赶至东境,帮助边军杀草原骑兵。
两人在一场阻击战认识,此后便一起行动。
准确的说,是杨凌岳主动跟着花冬寒,对方去哪儿他去哪儿。
花冬寒避开了杨凌岳的眼神:“你们那边战况如何?”
杨凌岳笑道:“库罗部的三千精骑,被我们杀掉一半,已经溃逃。”
花冬寒正要开口,正东方的天空突然炸开一团红色的烟火。
“遭了!”
看到这团烟火,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这才守了多久?翠青城为什么这么快就告急?”
杨凌岳神情凝重。
翠青城是东境八座大城之一,是东境防线重要的一环,也是这次草原大军重点进攻的对象。
为了减缓守城的压力,杨凌岳和花冬寒等武道强者主动出城截杀草原的各路援军。
“我先飞回去看看。”
花冬寒果断说道。
“带上我一起!”
杨凌岳连忙道。
花冬寒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这个时候不能逞强。
她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一股狂风将两人卷起,飞上空中,朝正东方飞去。
在空中急飞了近三十分钟,两人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翠青城的情况:
高大的城墙亮起碧青色的光芒,城墙上的重机枪和城防炮在不断开火。
数万名草原战士以散兵阵型接近城墙后,蚁附登城。
身手矫捷的武者可以脚踩城墙不断借力,最终跃上三十多米高的城墙。
普通战士则依靠攻城梯或者攻城的云车。
在翠青城上空,一道青色龙卷上接天云,无数道青色刀罡从中飞射而出,横扫四方。
这是翠青城的护城大阵,只需要一到两名顶尖战力操控,就能挡住数倍的顶尖强者的围攻。
守城,最关键的有三点:
第一是城池本身的硬度,外城的城墙砖必须印刻阵法,能抵挡强者的攻击而不碎。
否则普通的城墙修得再高,再厚,在武道强者眼中也形同虚设,几下就能打塌。
第二是城内守军的人数和战力,普通战士要有,强者也必不可少。
第三是护城大阵,可以用少数顶尖强者挡住数倍的敌人,从而等来援军。
以上三点,任何一点不成立,城防都会出问题。
而现在,翠青城的这三点都出了问题!
东面长达上千米的城墙,已经有四处地方的城墙坍塌,有了缺口。
登上城墙的草原强者越来越多,为下方的普通战士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所以城墙上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最关键的是护城大阵。
那道上接天云的青色龙卷被上百道黑烟来回穿刺,这些黑烟犹如一只只恶狼,每次穿过青色龙卷,都要‘咬’走一部分天地元气,让青色龙卷越来越‘瘦’。
“炎狼骑!”
花冬寒瞳孔收缩,有些心有余悸。
她初来草原就遇到了炎狼骑。
当初红树镇那一战,她险死还生,打到最后勉强用飞行神通保住了一条命。
而红树镇内主动出击的那些大蓝铁骑,全军覆灭。
事后整个红树镇都被屠掉了!
“只凭炎狼骑是不可能攻破护城大阵的。”
杨凌岳抬头看向高空。
青色龙卷接连的天云之上,有阵阵闷雷声传来。
数名草原的大宗师在联手破阵!
“这么多大宗师?”
花冬寒神情凝重,生出一种无力感。
曾经红树镇被屠的阴影,再次笼罩心头!
“我们毕竟不是靖安侯尽力而为吧。”
杨凌岳咬着牙,有些艰难地说道。
面对普通的草原骑兵,他是威风凛凛的武道大师,能以一敌千。
但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除非是李飞那样能逆伐大宗师的武道大师。
否则一,两名武道大师难以改变战局。
两人很快投入到战斗中,一直从午后战斗到日落。
元兴元年,5月23日。
东境大战在持续了半年后,东境边线八座大城之一的翠青城率先被攻破!
临水省。
绫城。
两个多月以来,征讨佛国的大军并没有太多进展,没能收复更多的失地。
闻人正尝试了许多战术。
或诱敌,或设伏,但都没能找到可以重创佛家巅顶强者的机会。
而不能解决对方的巅顶强者,大军就没法继续收复失地,只能困顿于此。
当然,西极国也同样没有再往扩张,就在临水省境内和朝廷大军反复拉扯。
“5月22日,草原满愿教大满祁连观世率草原十大骑军中最强的三支骑军,还有八位大宗师,三位顶级真人,正面对上白焰军。”
屋内,李飞正在浏览东境送来的最新战报:
“此战,祁连观世展现出强大的统御能力,让三支骑军和十一位顶尖强者共同组成阵势,联手和白焰军厮杀。”
“此战持续了四个多小时,草原三支最强骑军的伤亡都超过了三成!两位满愿教的大宗师战死,两位神庙萨满重伤跌境!”
“一万两千名白焰军伤亡近两千人,双方都主动停战,各自退去。”
“趁着白焰军修整,草原王庭集中强者攻陷了翠青城。”
这份战报中,并没有提到白焰军和草原一方厮杀的具体细节,但李飞能够想象其中的惨烈。
四支万人级御营军不仅仅是拥有匹敌巅顶强者的战力,甚至有机会围杀巅顶。
因为万人级军阵开启后,可以一直维持到人数低于五千人才会停止。
一万二千名白焰军,要伤亡超过七千人,才会失去巅顶战力。
七千人的伤亡,足以耗死一名巅顶强者!
草原并没有巅顶战力,最强的就是拥有亲王级战力的大满祁连观世。
所以白焰军坐镇东境,足以威慑草原。
东境大战开始后,白焰军也屡屡主动出击,牵制住大部分草原骑兵和强者。
这才是东境强者人数不足的情况下,各处防线依然能够守住的原因。
但当草原王庭开始倾尽全力进攻,东境边军的压力越来越大。
只是有白焰军在,局面始终僵持。
这次大满祁连观世主动带人和白焰军一战,就是要一举打破僵局!
如果顶尖强者的数量超过十二,三人,且其中有武者也有术士,还有几名达到立道境巅峰或者天罡地煞大圆满的强者领衔,大家组成阵势,敢于拼命,是可以和巅顶强者碰一碰的。
祁连观世自己是亲王级强者,三支最强的草原骑兵开启军阵后,等同于立道境巅峰大宗师。
十一位顶尖强者中,还有一位立道境大宗师和天罡地煞大圆满的顶级真人。
这样的阵容,加上祁连观世展现出的超强统御力,让所有人结成的阵势变得很强。
最终和白焰军拼了个旗鼓相当!
草原一方的伤亡固然很大,白焰军的也不小。
万人级军阵,在启动后可以让伤亡人数降低到万人以下。
但在启动军阵之前,人数必须保持在万人以上。
所以在伤亡接近两千人后,白焰军必须要修整一段时间。
而没了白焰军在一旁威慑,东境防线立刻摇摇欲坠!
“祁连观世.”
李飞下意识捏紧手中的战报。
大蓝朝在两大漠国有伏笔和暗手,在草原王庭同样有。
此前一直在暗中扶持草原王室,让王权与教权相争。
结果祁连观世这个草原大满,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一朝发动,竟在短短三天内扫平对手!
王室一方的神庙萨满慕容紫被擒,军方最大的依仗拓跋山海更是带着一万名天狼血骑直接‘投敌’。
这场内斗,草原最终只损失了三名顶尖强者和十几名武道大师,真人。
这比大蓝朝事先预计的损失小了很多。
究其原因,还是小觑了祁连观世这位大满。
现在,对方又展现出了此前从未显露过超强统御力,给白焰军造成超出预计的损失!
只能说,天命并非只钟爱大蓝朝。
这世间不仅仅只有大蓝朝有李飞这样千年一出的绝世天骄。
北蛮有博尔忽,草原也出了一位祁连观世!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用开门,李飞就感知出来人的气息——
闻人正。
李飞放下手中的战报,起身去开门。
“大元帅。”
“嗯。”
闻人正点点头,迈步走进李飞的房间。
他先扫了一眼李飞放在桌上的战报:“东境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李飞点头:“刚看完。”
“我打算让你去一趟东境。”
闻人正开门见山。
李飞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问道:“我如果在东境现身,佛家会不会趁机出手进攻?”
他不会过于高估自己的,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那晚对上佛目天王,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在巅顶之战中能发挥的作用。
所以如果这里少了他,他担心佛家会选择突然强攻。
“有本帅在,不必担心。”
闻人正平静地说道。
李飞和他对视片刻后,点点头:
“好,我去东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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