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o–ood morning!塔兰!”
“突突突突突突突……”
无铰式旋翼在高速运动时,不断切开着周围的空气流,让浆叶的上下表面形成不同的压力差,从而产生向上的力,还有一阵持久且强劲的切割声乐。
而正是在这两种能够同时摆脱重力的元素影响下,一台台钢铁巨兽得以在挺拔的山峰与云海间傲然前进,他们沐浴在初升的太阳那柔和的橙色光芒中,如同矫健的雄鹰般在名为塔兰的土地上翱翔。
超过十架雷鹰武装直升机,满载着一百二十四名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战士,飞快的掠过塔兰上空带着一丝湿热的气流。向着远方的军事目标挺进,聒噪的螺旋桨声,惊起了在地面上栖息的鸟群,而耀武扬威,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惧怕可言的雄鹰,也吸引住了潜伏在阴影中的视线。
但对于此时正在武装直升机上休憩并做着战斗准备的乘客们来看,地面上的事情是他们暂时还不需要去操心的,他们的困扰来自于哒哒作响的螺旋桨声,来自于刺骨的风不断干扰着他们的头盔,也来自于直升机内部过于狭窄的空间。
还有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同僚:以及他们的播放器里那些强劲的音乐。
“Some folks are born made to wave the flag(有人生来就是政治家的儿子)。”
“ooh, they\'re red, white and blue(哦,是有红条、白星和蓝杠子的)!”
“And when the band plays《Hail To The Chief》(当乐队奏出《向长官致敬》时)。”
“oh, they point the cannon at you, Lord(啊,他们把大炮对准了你,主啊)!”
“中士!你就不能小声点么!”
“这该死的螺旋桨已经够吵了!”
古老的扬声器里,演奏着来自于三万年前的泰拉摇滚金曲,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享受它的艺术涵养。
靠在窗边,手持窗沿的步枪手一边有些难受地捂住自己的嘴,一边朝着挂在武装平台旁边的机枪手大喊:而后者正坐在敞开的舱门旁边,将固定式机载机枪的枪口时刻对准了下方的土地,口中则在哼唱着那曲经典的反战歌谣。
“it ain't me(那不是我)~”
“it ain'tme(那不是我)~”
“ I m not senator's son ! ohhh(我不是高官子弟)!”
看着他摇头晃脑,一脸投入的样子,显然没有听到战友的抱怨。
“行了,军士。”
当步枪手想再次咆哮的时候,坐在前列软垫上的长官回过头来。
“既然螺旋桨就已经够吵了,那就别在乎这点儿事了。”
“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上战场了,别在这个时候内讧。”
“等到了战场上,你还得指望你的战斗兄弟帮你挡住帝国之拳的子弹呢。”
“我觉得未必,长官。”
坐在更后方的一名士兵笑着。
他看向了地面:那是无边无际的绿色。
“瞧瞧这鬼地方吧。”
“怕不是我们刚刚下去,就连彼此在哪儿都不知道了:别说挡子弹了,我们到时候能够成功集结就算顺利。”
“闭上你的乌鸦嘴。”
长官正了正他的动力头盔,被螺旋桨搅碎的空气拍打在他的护目镜上,发出令人牙龈酸痛的噼啪作响声。
在怒骂了一句后,他同样看向地面,口中喃喃自语。
“不过,你他娘说得还真对。”
“海军那群马鹿,成天屁事儿不干。”
“要不是他们抢不下制空权,我们也不至于要在这个鬼地方打仗。”
这句抱怨在不大不小的舱室内,让人听的一清二楚,就连聒噪的螺旋桨声都压盖不住其他人一阵低沉的应和:哪怕是直升机的驾驶员也偏过头来,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
就连那名古典音乐爱好者,也大声的附和着自己的长官,然后,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端起机枪,朝着他们飞过的土地喷吐了几下火舌。
“哒哒哒!”
一阵短促的枪响让舱室内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几名士兵瞬间清醒了。
“你发什么疯!”
长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接将自己的上半身探到了椅子后面儿。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机枪手挠了挠头。
“不过应该是错觉……”
“那就别随便开火。”
长官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鬼地方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
他又靠在了椅子上,努力想让自己屏蔽掉螺旋桨的噪音和这群不靠谱的属下,在战斗开始前再争取最后几分钟的休息:可舷窗外的场景,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总是催促他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向那片与他的故乡巴巴鲁斯截然不同的绿色。
那是一种旺盛的,带着大自然的生命魔力的绿色,成千上万棵高低不同的树种在淡橙色的天空下野蛮生长,它们的脚下则是缠绕着密密麻麻的丛林和藤蔓,一眼望去甚是看不到泥土,也看不到那些茂盛到极致的树冠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这些自然生长的伞盖,遮蔽了塔兰上空原本就不算酷烈的光芒,让这片土地的真相隐藏在了湿冷的阴暗中:也隐藏在了每天清晨必定会随着朝阳一并升起的,那股奶白色的浓厚雾障里面。
而他们,就在这高耸入云的绿色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雾里作战。
这可不在最开始的计划内。
长官摇了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作为死亡守卫军团的中级军官,他自然知道事情是怎么闹到这一步的。
……
其实在一开始,泰丰斯舰队对于塔兰星系的攻略活动并不算上心。
毕竟,自从塔兰在大远征初期被人类帝国重新纳入统治之后,这颗郁郁葱葱的农业世界就和战争从无关联。
它是一颗沐浴在阳光下的肥沃星球。哪怕是纷争纪元,都没有干扰到塔兰本身的富饶与翠绿,这里的人民繁荣富裕,虽然有足够的金钱,去维护一支规模庞大,装备先进的防卫军,但从来没人会觉得,塔兰人的血脉里能有善于战斗的种子。
即便在死亡守卫抵达之前,帝国之拳已经尽可能地强化这个世界的防御了,但他们还是没有时间将塔兰打造成自己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堡垒:因此,当泰丰斯的舰队从曼德维尔点中出现时,第七军团的战舰没有立刻冲出来与他们拼命。
恰恰相反,他们依托塔兰轨道上坚不可摧的太空站和武装小行星,组成了一道明显别有用心的阵型。
当死亡守卫抵达时,他们眼前的塔兰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大约一半儿的塔兰领空毫无防备,既没有虚空盾,也没有任何阻止大规模登陆的迹象。
而另一半儿的塔兰领空,不但密密麻麻的猬集着帝国之拳最后的舰队精英,还有从虚空盾到防空火力在内,所有能够将登陆大军绞杀在半空中的武备。
泰丰斯和原体莫塔里安调来的骨干连长们经过了商议,发现以死亡守卫军团目前的舰队数量,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得与帝国之拳的太空决战的:不知为何,西吉斯蒙德手下的舰队,远比情报中的还要多,而且多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在情报中,现在的西吉斯蒙德手里应该只剩个一百艘左右的战斗舰。
但事实上:帝国之拳实际排列出来是拥有超过六百艘战舰的大舰队。
就仿佛,这位大远征三杰之首的背后还站着一整座全力运行的兵工厂。
而在决定避免舰队决战后,出于对军队和士兵质量的自信,还有从战争开始以来就从未失利过的胜利者的傲慢,死亡守卫的军官们一致决定,派遣军队直接登陆,在塔兰的陆地上碾碎帝国之拳。
于是,超过三万人的死亡守卫战士成为了第一批登陆塔兰的侵略者。
而他们刚一落地,就一头掉进了塔兰星上那片茂盛的,连绵不断的,看似没有任何的人烟出没的:森林中。
……
“帝国之拳将所有诸如城市、农田、平原等易于进行决战的区域,全都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他们的舰队之下,而留给我们的登陆场地就只有一种地形:丛林、森林,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热带雨林。”
“他们将几座重要的城市、要塞和兵工厂隐藏在了这些热带灌木中,厚重的虚空盾让舰队无法直接摧毁他们,而且出于考虑国际观瞻的必要性,我们也无法在这种常规战争中使用那些不常规的化学武器:只能在陆军的战斗中碾碎他们了。”
“那就让那群帝国之拳见识见识,到底什么才叫真正的重步兵。”
泰丰斯与诸位连长们的豪言壮语还在长官的耳边回荡着,却无法让这位经历了几十年战争洗礼的老兵有所心安,他总觉得这场战争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没等细想,背后又又传来一群属下们的吵闹声,那他不得不再次皱着眉头向后看去。
“又怎么了?”
“我们在讨论问题,大人。”
机枪手满脸微笑地回答,留声机中的音乐依旧在舱室飘荡。
“It ain't me(那不是我)。”
“It ain't me(那不是我)。”
“I ain't no military son, no(我不是军队之子)!”
“什么问题?”
“他刚才又想开火,长官!”
步枪手大声地举报着同僚。
“我们几个都在拦着他,但他坚持认为自己在丛林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你用眼睛看到的?”
长官看向机枪手。
“额……是直觉,长官。”
“去他妈的直觉,我们是死亡守卫,你也不可能是个灵能者。”
长官干脆站起身来,来到了他这群明显有些惴惴不安的下属中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害怕我们脚下的这片森林吗?”
“告诉你们,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里和巴巴鲁斯其实没什么区别:巴巴鲁斯上有的,这里同样会有。”
“不信,就朝你们左边看。”
“那是森林,是树。”
“再看右边:也是森林,也是树。”
“和巴巴鲁斯上的一样。”
“再看左边,是浓雾和山脉。”
“而右边也是浓雾和山脉:你们当年在老家种地时,看到的不也是这些东西吗?”
“实在不信,那就再看一眼左边。”
“告诉我,你们又看到了什么?”
“是鸟,还有树,长官。”
机枪手快乐地回答道。
“很好。”
长官志得意满的转过身来。
“我们在左边看到了鸟和树,那让我们再看看右手边儿有什么。”
“很好,正在远离我们的是鸟儿,正在被我们甩在身后的是森林,正在被我们的螺旋桨搅碎的是浓雾,正在向我们飞来的是帝国制式的北风防空导……”
“砰!!!”
一发尖啸精准地命中了雷鹰武装直升机的尾翼,这头能够于天际翱翔的巨兽瞬时失去了所有的平衡,在半空中无助的画起了死亡的圆圈,伴随着尖啸、爆炸、火花和机载人员大声的冲击警告,又一头疯狂的黑鹰坠落在无边的丛林地狱中。
当它顺着淡黄色的火光,以及一股灰黑色的烟雾,旋转着向下坠落的时候,空气中还飘散着久久不愿散去的乐章。
“It ain't me(那不是我)。”
“It ain't me(那不是我)。”
“I ain't no fortunate one, no(我从不是幸运的那一个)!”
……
在树冠下的阴影里,一名手持导弹发射器的巨汉,跟他的同伴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不同的方向。
——————
“……草!”
“咳咳咳!”
“我还活着?”
“你当然他妈的还活着!”
看着趴在一片焦黑的地上,还有些茫然的机枪手,同样灰尘满面的步枪手一边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一边骂骂咧咧着,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战斗兄弟拎了起来:也不管撕裂的伤口让前者不断地喊疼。
“快点,我们得离直升机原点:鬼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会爆炸?”
“我知道,我知道,你轻点!”
机枪手疼地在地面上扭来扭去,直到同样走来的长官毫不客气的踢了他一脚。
“行了!”
“你好歹当了十二年死亡守卫了!”
“精神点!别丢分!”
在机枪手嘟囔着爬起身时,长官则是简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同时无不警惕的看向那些似乎空无一物的森林,他的嘴中不断地念叨着队伍现在的状况。
“直升机坠机,驾驶员阵亡。”
“总共十二人,只有七人生还。”
“暂时不用指望援军,其他的几艘直升机似乎也分别遭到了袭击。”
“但我们应该可以想办法汇合……”
“军士!”
想到这里,他大喊了一声。
“生命探测仪研究地怎么样了!”
“可能有点问题,长官。”
正对着一台厚重的,类似雷达的仪器抓耳挠腮的军士有点底气不足。
“什么问题?”
长官走了过来,而军士则是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要么这东西已经坏了,要么刚才那场爆炸就已经把咱们全都炸死了。”
“您看吧。”
他交出了仪器。
“你还记得我们这支直升机编队总共有着多少人,对吧?”
“当然,一百二十四人。”
长官向后瞥了一眼。
“但现在最多一百一十九人:怎么了?”
“你看看吧。”
军士指了指探测器。
“我的探测器显示,在周围大约一公里的范围内,存在着至少两百个智慧生命体。”
“……啊?”
长官愣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
凭他一百多年的战斗经验来看,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可疑的气息。
就好像刚才那颗击落他们的导弹是被成了精的树人发射出来的。
“有意思。”
机枪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端起他心爱的机枪,站在长官的身边,朝着一旁的森林疯狂的扫射了起来,这次,没有任何死亡守卫想阻止他。
火舌喷吐,狂暴的子弹将那些不够厚重的大树直接拦腰打断,脆弱的藤蔓和草本植物在这场毫无道理的浩劫中损失惨重:机枪手直接瞄准了一个侧面几百米的距离,对着最少几十棵大树和隐蔽点,由远及近地的倾泻了他的所有火力。
一边,一边,又一边。
在每一个死亡守卫的注视下,他将所有可能隐藏有人类的地方全都扫了一遍。
“行了,暂时安全。”
直到长官点了点头,示意他停下。
“而且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先不说这个森林里到底藏了多少敌人,至少同样掉下来的友军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所在了。”
“我们先和他们汇合,然后向后方的总部申请新的运输机和援军,再做打算。”
见没人反对这个安排,长官又扭头看向了小队剩下的两位成员:正在尸体和残骸旁边忙活的药剂师和技术军士。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药剂师只是点了点头,而技术军士则是满脸庆幸地擦去汗水。
“我们运气很好,大人。”
“你对运气好的定义是稀里糊涂损失五名战斗兄弟吗?”
“原本会全死光的。”
技术军士指了指分崩离析的直升机。
“但凡那枚导弹的再准点儿,二次爆炸会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把我们炸上天。”
“到时候可就应了那句话了。”
“哪句话?”
“塔兰上空战火飘,我比雷鹰飞得高。”
“……噗呲!”
尽管明知道有些不太合适,但长官还是忍不住的乐着。
在他身边,军士也乐了。
在军士的身边,步枪手也乐了。
而在步枪手的身边,将机枪倚靠在树上的机枪手也乐了,
而在机枪手的身边:树也乐了。
“哈哈哈哈……啊?”
“砰!砰!砰!砰!砰!砰!”
六声各不相同的枪响,以及一抹利刃在机枪手满是惊骇的表情下方,慢悠悠地划过了一道:这就是一支死亡守卫小队在塔兰上的最后一抹痕迹。
从长官到军士,从药剂师到步枪手,所有人都被一发子弹精准的打穿了头颅:当他们倒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的嘴角上甚至还会残留着一抹笑意。
被利刃刺穿喉咙的机枪手,是最后一个咽下气的,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在那座被他的机枪子弹着重照顾了三遍,也许四遍的大树上,伴随一阵诡异的扭动,只见那副他刚刚还将机枪靠在上面的树皮里,就这么凭空的走出了一个人。
他穿着奇怪的,黄色的动力甲,慢慢的蹲在了他的面前,用刀指着他的喉咙。
他的声音古怪、低哑,就仿佛是特意为了遮掩自己原本的嗓音。
而他的话语,则显得笨拙。
“为了……为了多恩!”
随后,利刃再次划过。
而当机枪手彻底失去意义的时候,他听到了在更远方的森林深处,一声声蓄谋已久的枪响,和猝不及防的倒地声。
以及更远的天空上,那些对此依旧毫无察觉的直升机,用他们的螺旋桨划破了塔兰的橙色天空,耀武扬威的声音。
……
“It ain't me(那不是我)。”
“It ain't me(那不是我)。”
“I ain't no fortunate one, no(我从不是幸运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