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帆柔声道:“真要说起来,天天画零件图、算结构力学,最常干的活就是帮老师改方案。”
说到这里,她故意抿了一口酒,眼角却不经意地瞥了陈露阳一眼,笑得似嗔似娇:
“哪像你们,一个个动不动就能出成绩,我这点小活儿,拿出来都不好意思说。”
宋廖莎一拍桌子,笑得直晃:“哎呦,这也叫‘不过’?那可是航天工程!咱班里要真能有人给卫星画零件,那还不得把咱机械厂一中的名头抬上天去?”
白晓帆轻轻一笑,眸子水润:“抬到天上倒不敢说,不过我们确实在做火箭发动机的辅助支架,要求比普通机械零件高得多。老师说一个数据差一点,就可能让整个结构报废。”
她声音不大,却故意压得柔柔的,惹得一桌子人都往这边看。
朱星火吹了声口哨:“哎呀妈呀,这可比咱饭店配菜紧张多了!你那一笔画错,损失的可不是一盘菜,是一整颗卫星啊!”
众人哄堂大笑。
陈露阳也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这可是咱国家的顶尖事业。我们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你这专业可是真正能改变国家面貌的。”
白晓帆低头一笑,轻轻摸了摸酒杯的杯沿儿。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和陈露阳说话加起来都不超过五句。
去年那次青春诗会上,她还因为陈露阳没递一瓶汽水而在后台哭得梨花带雨,惹得同学们好一阵安慰。
没想到今天,居然因为自己的专业,她和陈露阳在饭桌上正儿八经说起了话。
白晓帆柔声道:“哪能说得那么大呢?我们也就是干点分内的事儿罢了。”
说罢,她抬眸望了陈露阳一眼,眼神里似有若无,像是在寻求认同,又像是在试探什么。
陈露阳正好也看向她,神色坦然,唇角带着礼貌的笑意:
“能进航天的实验室,这本身就挺了不起的。”
他语气平平,既没有疏远,也没有额外的暧昧,就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自然。
白晓帆微微一愣,本以为能从他眼里看出些许旧情波动,却只看到真诚而干净的鼓励。
那一刻,她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下头,把酒杯转了半圈,轻声应了一句:“嗯。”
旁边的牛建刚早就忍不住插话:“行了行了,你们俩别整得这么严肃!”
“来来来,再喝一个,咱以后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都得出点成绩!”
气氛一下子又被他带活,众人笑闹着举起杯子,叮当作响。
碰完了酒杯,周莹打趣道:
“星火,你可是咱们同学里最神秘的!整天在饭店西装革履的,我们都快不敢认了。”
朱星火哈哈一笑:“神秘啥啊!”
“我现在是白天练外语,背招待用语;晚上就跟着师傅跑前台,学接待的规矩。有时候还得接待外宾吃饭,硬着头皮学他们怎么用刀叉。”
“年前饭店还给我安排了个骨干培训班,专门教礼仪和服务流程,真是笑得脸都僵了。”
宋廖莎本身是干供销的,对接待这方面非常敏感。
听到朱星火去了什么骨干培训班,马上好奇道:“都培训啥了,跟我们说说呗?”
朱星火摆摆手:“还能培训啥?一半是礼仪,一半是外语。”
“老师天天拿着小黑板教我们怎么站、怎么笑、怎么走。”
“比如站姿,得肩膀放开,手要自然交迭放在小腹前,脚跟并拢;走路得脚跟先着地,不能噔噔响。”
“再有就是上菜顺序,先冷盘、汤、热菜、主食,最后才是水果甜点。”
“还有怎么摆刀叉,左边叉右边刀,外头的先用,里头的后用……”
“内容老多了,比考大学要看的东西都多。”
牛建刚插嘴:“嘿,我要是去你们那儿吃饭,准保先拿勺子吃个饱!”
朱星火也乐:“那你这算破坏国际交流了!”
大家乐呵间,看着朱星火的眼神也慢慢不一样了。
现在外国人对于大家来说还是个稀罕。
可朱星火已经能天天在饭店里跟外宾打照面,这份经历,谁听了都觉得新鲜。
“老朱,那你外语是不是现在嘎嘎地啊?”宋廖莎笑着问。
“可拉倒吧!”朱星火摆手,
“有陈哥在,谁敢说自己外语嘎嘎地啊!我就是背几句口子话,能和外宾打个招呼、聊两句日常,已经算满足了。”
“你可别谦虚了!”牛建刚插嘴。
“上次我可看见你跟咱学校那几个德国专家,唠的有来有回的。”
朱星火哭笑不得:“那算啥唠嗑啊,我就是给人家指指路,顺嘴说了几句,结果他们还挺客气。”
周莹马上道:“能指路也够厉害了啊!别说指路了,我们连‘往左拐、往右拐’都不会说。”
“你这在外宾饭店的,见识就是比我们在学校的强多了。”
朱星火:“咱国家这么大,谁也不敢说见识多。年后我打算跟饭店请假,跑跑片儿城、花海那几家更大的饭店,看看他们是怎么接待外宾的,学点东西回来。”
陈露阳鼓励道:“老朱,你这想法对头。”
“现在国家正大力发展旅游业,涉外饭店就是地方政府最看重的窗口工程。谁能把外宾招待好,谁就能在外贸上争口气。”
他举起杯子,笑着鼓励:“你要是真能学到那些大饭店的门道,回头松亭饭店少不得重用你。说不定几年后,你就是第一批本地涉外饭店的经理了。”
这句话可一下就说到朱星火的心坎里了。
“成!那我就先借你这句吉言了!”
紧接着,周莹先鼓起掌来:“对!咱喝一杯,祝星火早日当大经理!”
宋廖莎大笑着起哄。
“等星火真当了经理,可别装不认识咱啊!到时候我们都去松亭蹭饭,专点最贵的那几道菜!”
朱星火也不含糊,拍着胸脯应承:“那必须的!到时候你们来,我把菜单翻个底朝天,随便点!”
周莹故意装腔作势:“哟,这话可记下了!哪天咱真得考验考验你。”
白晓帆轻轻一笑:“那等星火成了经理,咱班同学聚会就不用跑小馆子了,直接搬到松亭去开包间。”
牛建刚笑道:“来!咱们走一个。”
酒杯碰在一起,脆生生的响声在小小的包间里荡开,热气、笑声混着酒意,一下子冲到了屋顶。
这一句话,把全桌人又逗笑了。
大家正闹得热热闹闹,小四眼却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直到陈露阳把一只鸡腿塞到他碗里,笑道:
“你们物理系都在忙啥?天天埋在公式里,也该给我们开开眼。”
小四眼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闪了闪。
“我现在跟着老师做激光实验。”
“要是能成,将来能装在飞机上,用来测距离,比雷达还准;还能做高速通讯,传的比电波快,不怕干扰。”
说到这儿,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留下短短几句。
众人一愣,桌上的笑声全压住了。
朱星火咧嘴:“你小子一开口就是国防机密啊!”
周莹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小四眼却低下头,又埋进饭碗里,不再吭声了。
陈露阳却微微一怔。
别人或许听不太明白,但他在修理厂折腾零件的时候,多少也翻过一些国外的杂志,知道“激光”这两个字分量多重。
能比雷达还准、还能抗干扰,这可不是普通的实验课题,而是国际上只有少数大国才在攻关的尖端技术。
它意味着一种全新的测距方式,也可能是未来通讯的突破口。
真要是搞成了,不光能改变科研格局,说不定连战场的面貌都会随之改写。
自己在车间里琢磨的,不过是让汽车少出毛病、多跑几公里。
可小四眼他们做的,却是能真正改变未来国防和科技格局的玩意儿。
一想到这中间的差距,陈露阳就忍不住感慨:
“都是一家人,你看看你多厉害,给国家干大事。”
“再瞅瞅你那三孙子,一天天就知道吃睡,啥也不是……!”
外头寒风呼啸,屋里却是热气蒸腾。
同学们的笑声、碰杯声、夹菜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曲嘈嘈切切的交响,
直到散席时,个个脸颊都被酒意和炉火烤得通红。
出了饭馆的门,冷风一吹,还都哈哈大笑,脚步虚晃着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
东方大街
夜晚,街两侧的冰灯一排排亮起来,五彩的灯光映得雪地泛着光。
陈今越和沈夏两个人手挽着手,一人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看。
今年的冰灯比往年更讲究,造型也新奇,有亭台楼阁,也有小动物。
两个小姐妹一早就约好晚上来看。
沈夏眼睛都看直了,时不时拉着陈今越:“诶呀,今越你快看那个,像不像个大龙宫?太好看了!”
陈今越也开心地应着:“嗯呐嗯呐!真好看。”
走着走着,沈夏意犹未尽,又开始打起主意:
“小越,明天放假,咱俩去照林公园看看?听说那边新搭了冰滑梯,能从大坡上一直滑下来,可热闹了!”
陈今越不好意思:“不行啊,明天我约了对象去看《少林寺》。”
沈夏瞪大了眼睛:“你对象回来了啊?”
陈今越高兴道:“嗯呐,他们放寒假,就回来了~”
想到陈露阳,陈今越的眼神就忍不住弯了弯。
这一次,陈露阳依然是同样的暗号,直接把一张邮到了自己单位。
似乎怕自己不放心,陈露阳还特意在电影票上附了一封信,交代这次买的是单号票,两个人一定能挨着坐。
信里还说,周末会亲自来家里接她。
看着陈今越甜蜜蜜的表情,沈夏羡慕了。
“哎呀,你这小日子,真是甜得冒泡。”
陈今越乐了,故意撞了她一下:“你不还有高尔基嘛~”
一听“高尔基”,沈夏立刻泄了气,长叹一声:“别提了。”
“他现在一天天的,不是跑南方,就是去外地,跟个陀螺似的,根本见不着人影。”
说起宋廖莎,沈夏就很憋闷。
去年那次去双龙山,沈夏一个社会主义好容少年,属实被“美强惨”宋廖莎给迷惑了双眼。
事后也留下了联系方式,想着能不能再接触接触。
但是没想到宋廖莎一天天就跟高尔基一样,
不是今天伏案写长篇,就是明天又去流浪远行。
人影儿飘忽不定,时冷时热,像云彩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想见一面实在是太难了。
瞧着沈夏的模样,陈今越有点犯难了。
同是她的好朋友,小满和小吴都快结婚了。
结果沈夏和宋廖莎两个人连见个面都费劲。
“那……要不然明天我帮你问问,看看最近高尔基是什么情况?”陈今越小声提议。
“嗯嗯嗯!!!”
沈夏眼睛瞬间亮了,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第二天一早,陈今越就起来一顿收拾,镜子前来回照了好几遍。
身上的湖蓝色呢子大衣、黑色围脖和里面的白毛衣全是新的,都是前些天托人从百货大楼里买回来的紧俏货。
头发也是前几天刚刚烫过,柔顺的波浪贴着耳边,用小卡子别好,看起来利索又俏丽。
“妈,帮我喷点香水儿~”
陈今越对着镜子,小手轻轻往上推了推头发的弯弯,冲着陈妈妈就是一声撒娇。
陈妈妈无比配合的拿着香水,颇有技巧的掀开呢子大衣领子的一个小角角,将香水喷在了围巾上。
喷完之后,再将衣服的领子一盖!
登时,香水的味道就淡了许多。
但是随着陈今越的动作,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便一点点飘出来,不浓烈,却刚刚好。
完美乛乛
喷完了香水,陈妈妈左右看了看,又将香水喷到了梳子上,给陈今越仔细的梳了梳头。
“妈,你看我这样行不?”陈今越照着镜子转了个身,又看了看自己的后背。
“行!我闺女么~这肩膀和后背跟我一模一样,穿衣服就是好看。”
陈妈妈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越看自己闺女越喜欢。
母女俩正高兴的照镜子呢,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陈今越眼睛一亮,马上跑去开门。
果然!
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
只见陈露阳鼻尖冻得通红,裹着一件厚棉大衣,手里还拎着一袋子热气腾腾的栗子。
猛不丁瞧见陈今越,陈露阳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开口来了句:
“姐,你今天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