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啥盼着陈露阳来?
不就是因为他在片儿城上学,跟外头的门道沾得上边儿么!
要是他能先帮着探探路,厂子就不至于像个瞎子一样乱撞,白白浪费钱力气。
冯大勇“唰”地站起身来,端起酒碗,粗声粗气却带着真诚:“兄弟,这我可太谢谢你了!你这杯酒,我得敬!”
陈露阳忙起身,连连摆手:“冯厂长,您可别这么客气,咱都一家人,该帮能帮的肯定帮!”
话没说完,冯大勇已经把酒碗举到陈露阳面前,眼睛瞪得通红,里面全是感激。
陈露阳也只好端起碗,咚的一声跟他碰在一起,两人一口闷下。
酒过三巡,屋里气氛正热乎。
陈露阳放下酒碗,沉吟了一下,忽然开口:“冯厂长,我还有个想法,不算成熟,您听听看。”
冯大勇立马坐直了身子,神情认真:“小陈主任,您说!”
陈露阳缓缓道:“现在大家一说奶粉,就盯着婴儿粉,可咱厂子别光盯死这一块。”
“婴儿粉当然重要,可咱也得往大路上看——比如学生粉、老人粉、营养粉。”
“学生奶粉这是眼下最合适的突破口。现在国家的学龄儿童多,家里条件稍微好点的父母,都想让孩子补点营养。”
“而且学生奶粉工艺上比婴儿粉简单得多,不用非得模仿母乳,只要蛋白质、钙含量够,口感细腻就行。这东西销量大、见效快,能先撑住厂子的运转。”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换句话说,婴儿粉是口碑,学生粉、老人粉是销量。两条腿走路,厂子才站得稳。”
听着陈露阳的话,冯大勇的脸是越来越舒展开来。
听到最后,他忍不住猛地伸出大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啪嗒一声塞进了陈露阳的碗里。
“吃鸡腿儿!!小陈主任,你说归说,别耽误吃!!!”
服了。
不服不行!
怪不得平常白云昭和刘一平坚定的日复一日给陈露阳家送牛奶呢!
这脑瓜子是真好使啊!
陈露阳哭笑不得,忙摆手:“冯厂长,您太客气了,我也不会做奶粉的技术,就是瞎出出主意。”
白云昭抿了一口酒,笑着接茬:“甭管是啥主意,反正咱听完了就觉得眼前亮堂了。”
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乎,酒一盅接一盅地下去,鸡汤的热气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近乎。
等到酒足饭饱,冯大勇转身拿出两只自家腌好的咸鹅、一筐鸡蛋,还硬塞了两条公社分的“牡丹烟”和一壶自酿的高粱酒,硬是塞给了陈露阳,让他拿回家。
就在陈露阳在公社里吃吃喝喝的时候,
另一边,项国武也没闲着。
橡胶车间没有手套的模具。
为了完成陈露阳交给他的任务,项国武特意跑去市里的橡胶厂,想借几副橡胶手套的模具。
刚踏进橡胶厂的大门,一股子熟悉的胶料味扑面而来。
硫化炉冒出的热气,嗡嗡的机器声从车间里传出,听得他心里微微一松。
才一进厂门,项国武就有种“回家”的感觉。
虽然他在这里工作也就一年多的时间,但由于因为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他和橡胶厂的工人们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就是单纯搞研究,天天都是笑声和吆喝,遇到技术问题也是大伙围着炉子一块琢磨。
如今机械厂的橡胶车间虽然看着也是一团和气,
但是四个小组暗暗较劲,谁也不服谁,呆起来真的没有这里舒服。
“老项?!!!你可算回来了!!!”
橡胶厂的技术车间主任李明奇大步走过来,满脸喜色,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劲儿大得差点把项国武肩骨压得咯吱响。
“是不是回来报道的?走,我带你去找常厂长!”
“常厂长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贼高兴!”
项国武心头一热,笑得有点发窘:“主任,我这次是回来借点模具,不是来报道的。”
“借模具?”李明奇一愣。
“啥模具?”
项国武解释道:“是橡胶手套模具。”
“我们车间想要改进一下实验室的橡胶手套,这个任务落我头上了,我这不就来借东西了。”
一听是机械厂要借模具,李明奇登时警钟大作!
之前,橡胶硫化技术和二烯丙基硫化剂的消息就是他们反应慢了半拍,被陈露阳那个小子抓住空子,硬是捡了个狗屎运抢了先机。
拐带着后续的锅炉厂订单、化工厂订单、学校操场订单等等种种订单全都被机械厂给抢了。
这件事简直堪称橡胶厂记录档案里的一桩惨痛羞辱!
丢了合同事小,丢人现眼事大!!!
李明奇眼皮一跳,心里直琢磨:
难不成这回又是机械厂打着“借模具”的幌子,想先捞一手?
项国武看出他心思,连忙解释:“主任,你放心。就是实验室用的橡胶手套,不是啥大项目。”
“学校里做实验的时候嫌现在的手套太薄,想改进一下。厂里让我来想办法,但是我们车间实在没模具,只能厚着脸找你借。”
李明奇听完,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长舒一口气。
“嗐,我还以为又是什么要紧技术呢!吓我一跳。”
“实验用的手套嘛,不算大事。”
李明奇笑道:“咱橡胶厂眼下正全力盯着特种轮胎和输送带的订单,模具这边闲着也闲着,你要用就拿,权当我们给兄弟撑个场面。”
项国武心里一热:“主任,真是太谢谢了!要不是你,我还真不敢张这嘴。”
李明奇哈哈一笑,摆手道:“跟我还说啥谢?”
“我都告诉你了,你回来,就跟回家一样,一家人张嘴哪有不支持的!”
说完,李明奇神色一转,还是开口劝道:“老项,你在机械厂呆咋样?”
“要我说,干脆回来算了。现在咱橡胶厂赶着扩产,正缺人手。你要是点头,老哥立马给你找厂长说话!”
项国武低声道:“主任,你的好意我懂。”
“可我这人心里有杆秤,机械厂那边既然还用得着我,我不能说走就走。”
“我必须把手里的任务干完了,才能说别的。要不然,我自己心里也不踏实。”
李明奇盯着他看了一眼,无奈道:“你啊!!!”
“换了别人,早就挑个轻快的地方去了,你还想着把事儿交代明白。”
“不管咋说,橡胶厂的大门随时给你敞开,你回来了,老哥第一个在门口等着迎你!”
项国武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模具揣紧,转身往机械厂赶去。
等他回到车间,手里拎着那几副沉甸甸的橡胶手套模具,二十多个工人立刻围了上来。
“项师傅!真弄来了?”
“这模具看着比咱车间的精细多了!”
一群年轻人眼睛都亮了。
这些人其实都是新面孔。
前些天,陈露阳把四个小组长叫到一起,让他们各自分出五个人跟着项国武单干。
四个组长嘴上答应得痛快,可心里都有小九九,挑来挑去,最后分出来的多是进厂不过半年的年轻人。
他们刚刚学会基本操作,还没摸到关键工序、也没能拿到成套的活。
被拎走的这拨人心里自然憋屈。
这不是变相把我们踢出来了吗?!
在原来的组里好歹有师傅带着,现在跟着项师傅,谁知道要干啥?
可没想到,项国武领着他们一上来,就磕上了全车间最高端棘手的活儿——油路软管!
那可是出了毛病就整车趴窝的关键件。
大家本以为这活儿能难住项国武,结果人家三下两下就理清思路,把关键节点一讲,原理全明白了。
更难得的是,他没藏着掖着,什么“老师傅的窍门”“老工人传下来的绝招”,全掰开揉碎地教给他们。
这几天下来,年轻人们不光真刀真枪学会了操作,还摸到了一些连原来师傅都不愿轻易传的门路。
因祸得福,反倒走了一条正路。
“小孙、天宝,过来!”项国武一嗓子,就把两个小伙子叫了过来。
这俩人,一个叫孙广志、一个叫李天宝,都是二十出头,眼睛亮的跟灯泡似的,手脚麻利也灵活,最主要是脑瓜好使,一点就透。
“你俩先拿这个试试,按照我前几天教你们的法子做实验。”
说着,项国武把模具举起来,边比划边解释:“手套太薄,一拉就破,根子在浸胶次数上。”
“以前的手套都是一模浸浆,一次成型。快是快,可厚度不均,受力点就容易开裂。”
“咱得换个路子,先上一遍底浆,定个型,再晾一晾,等表面半干不干的时候,再浸第二道浆。”
“这样层层迭迭,厚度能上来,可手指和关节的弯曲度还在,不会僵硬。”
李天宝问道:“师傅,那要是太厚了呢?戴上不就跟木套子一样了?”
项国武耐心教他:“厚不厚全看掌心和指肚的分寸。”
“掌心要厚点,扛得住摩擦;指头尖儿就得薄,留点灵活劲儿。模具从乳胶池里提出来的时候,你们记住个诀窍:手腕处停一停,让料多挂一点,指尖甩一甩,薄薄一层就够。这样出来的手套,既耐用,又好使。”
他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模具剖面,三下两下把厚薄分布标了出来。
孙广志和李天宝听的明明白白,兴冲冲地拎着模具跑去实验台。
接着,项国武转身招呼其他人:“走,咱们接着把油路软管攻下来!”
这段时间,他在配方里加了低温柔化剂,解决了软管在零下环境里发硬、易折的问题。
经过几次试验,软管在零下二十度还能保持柔韧性,已经算是迈出一大步。
可问题还没完。
软管在长时间使用时,汽油里的杂质会慢慢渗透,导致管壁鼓泡、渗油。
这才是大家真正要打的硬仗!
“今天换个法子,往外层掺再生胶!”项国武一边分工,一边解释、
“再生胶韧性差,但致密性强,能挡住汽油里的脏东西。外层包一层,里层还是咱的正胶,两头夹击,杂质就不容易渗透进去了。”
年轻工人们听完,纷纷撸胳膊挽袖子的干了起来。
“项师傅,这比例要多少?”
“先来两成试试,太硬了再减。”
项国武一边指导,一边手把手教大家看胶料状态——看颜色、闻味道、摸韧性。
那几招老工人不愿意教的小窍门,他全抖搂出来了。
车间的角落里,机器轰鸣、炉火噼啪,人声此起彼伏。
看着项国武他们热火朝天,其他四个小组也憋足了劲,盯模具的、抠流程的、钻配方的、拼体力的……气势都被项国武这一组的劲头带了起来.
总之谁也不服谁,就是库库干。
就连杜涵都扔了笔杆子,站在机床前,双手哐哐一推刀架,打磨得火星子四溅。
硬生生将平凡的人生演绎出了一份弃笔从戎的调调。
机械厂办公楼二楼
于副厂长办公室
呜嗷的北风打在玻璃窗户上,窗缝里还渗着风声。
于岸山站在窗户前,伸手摸了摸暖气,又眯着眼望向外头。
只见雪地里几个人缩着脖子走得飞快,帽檐子都被吹得一歪一歪。
他心里一舒坦,忍不住咂舌:“真是难得的消停啊!”
要不说还得一物降一物!
这陈露阳一回来,董满贵登时不来烦他了。
得劲!
……
终于……日子就像写满的日记,到了高尔基面基的日子。
周末。
一大早,公交车在冰天雪地里吭哧吭哧往动物园方向开。
车厢里人挤人,玻璃窗全是白乎乎的哈气,一碰就化,顺着玻璃往下滴水。
陈今越和沈夏两个女生有说有笑的站在公交车里,打扮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的前往动物园。
西北风跟小刀子似的,刮人脸皮,可这挡不住年轻人躁动的心。
尤其是陈今越,她可是这次动物园之行的“总策划”。
刚下公交车,陈今越和沈夏就看见动物园的大门口,已经站定了两个青年。
这两个青年个子高大,身材高挑健壮,尤其是身上的那件军绿色棉大衣,完美合体的将青年宽肩细腰衬的清晰立挺。
两个人并排站在风雪之中,美的好像是一幅画。
刹那间,沈夏眼睛亮了。
只见那个漂亮的混血青年正低着头,右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的踢着雪,仿佛周遭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无关,只是孤独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啊……
孤独。
沈夏眼神柔和了。
另外一边,陈露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宋廖莎,骂道:
“来的时候让你戴帽子,你不几把知道带!”
“瞅你冻的这逼样!脑瓜子都快塞大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