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我的人生巅峰时刻来的很早,是我的幼儿园时代。那么我后来的路都会是向下走去。
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我自认为升级成小学生的那天。
这是我幼儿园最后一次考试的第一天上学。我只是知道,幼儿园毕业了就要去上小学。我知道我们幼儿园的隔壁就是小学,我脑袋上没有长头发的疤在告诉我隔壁确确实实是小学。
那天,我去的很早,学校门口都是等着开门的大哥哥和大姐姐。“原来小学的学生都这么积极啊,校门没开,就来了这么多人。”同时几乎每个学生都有一辆自行车,我眼馋地看着。
开门了!学生们都一窝蜂地进了校门。我也挺直了腰板进去。当我刚进去没多远,就被后面的声音叫住了。
“喂!那位小同学,你过来下。”
我一看是门卫爷爷,我懵懵地走了过去:“您是在叫我吗?”
“对呀!你是几班的学生啊,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是今天刚做小学生的,几班我也不知道。”
门卫爷爷听出来了,打听后便把我送回了隔壁的幼儿园。
“爷爷?您把我送回来干嘛?我毕业了。”
“傻孩子,你是从幼儿园毕业了,但是,你们的老师还有一些要嘱托的事情,没有把你们的手续办完啊,等办完了,下周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小学生了,下周爷爷就不拦着你了,而是热烈欢迎!”
我就这样懵懵地做了一早上小学生。
我们那时的学校还是要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凭借我优秀的大脑,和我母亲强大的基因,我直接被分进了重点班,我起初是这样想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大舅在学校当老师,原来不是我学习成果的原因,而是我的血脉啊!
我们那就两所幼儿园,一个农场的,一个机关的。所以,当我们都聚在一起时,大家很多都不是很陌生。我们是农场小学,所以上农场幼儿园过来的学生比较多,我们机关幼儿园的都是少数。这里要说明的是:机关不代表高人一等。当时,上幼儿园没有现在的学区房一说,也不限制户口性质。只是在我们那些穷苦家庭的父母意识里:机关的教育要好些,便花大价钱送我们这些家境本就不富裕的孩子去机关上学。相反去农场上学的孩子父母考虑的是幼儿园的教育水平。农场幼儿园的辈分可以说是机关幼儿园的曾爷爷了,老师都十分好,听后来同学说的。当时的农场小学也是历史悠久。别说大我七岁的哥哥姐姐在这上学,就连我的母亲,小学也是这里念的。
我穿着红色的线衣(秋衣)环顾着四周,想要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同学。不一会儿,我的眼睛就被一道美丽的风景吸住了。
是她,小蔡同学,她和我是一个幼儿园的。当时,在幼儿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和她一起玩,她学习好,而且长得也特别可爱。幼儿园时玩过家家,我总是演父亲,她演母亲。嘻嘻!转过头来,我捂着嘴偷偷地笑着。
“我的小学!我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矮个子老师走了进来。
“安静一下,首先欢迎各位同学来到我们历史悠久的农场小学。我是你们的语文兼班主任老师,我姓谭,你们就叫我谭老师吧!”
“谭老师好!”我们整齐地打着招呼。
“同学们好!现在听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做下自我介绍,好让老师和同学们认识你一下。”
“时晓宇,时晓宇同学是哪一位?”谭老师点着名字。
这时我还在偷偷地看着小蔡同学,听到我的名字,恍惚了下才站起来。
我心想:“完了!出丑了,不会让她看到吧?”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她,发现她正和其他同学一样捂着嘴笑。
“谭老师好!我叫时晓宇,性别男,爱好学习、玩过家家和堆砂子,我的理想是可以做一名老师。”短暂地恍惚,我马上反应过来,做着自我介绍,可能是我铿锵(大嗓门)的原因,老师和同学都愣住了一秒。
“好……”谭老师示意我坐下。
“我可真幸运,居然是第一个。”
之后,每个同学都做了自我介绍,不过我都没听进去,除了小蔡同学的自我介绍,她的自我介绍每次都是那几句,以至于我这次在底下小声地“模仿着”她。
“好!现在老师都认识大家了,现在我们要排排座位,让个子不是很高的同学坐在前面先,高个子同学坐在后面。不过这不是固定的,后期老师会根据大家的学习成绩重新调整座位。”谭老师说道。
我的第一个同桌是个短头发酷酷的女孩子,我现在依然记得她的名字——金丹阳。她是那种话很少很认真的小孩。为什么我记得她?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们都是周五的值日生,在一起的时间多;第二是,有一次数学考试班级有两个人考了满分,那两人就是我俩。
我从小最不喜欢的事就是“比较”这件事,我知道我的家境和同学比的话,我只会低着头,所以我在学校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在家里从来不提学校的事。时间久了,我就有两副面孔,一个在学校的调皮鬼,一个在家的安静的美男子。我不想同学知道父亲打我母亲,我更不想我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不一样让其他人知道。同时,我又担心我说多了我的童年烦恼给家里人听,让母亲的病复发。就这样,我一直这样。结果就是,我母亲听关于我的事,都是从我同学那打听到的。
记得有一天我被班主任老师打了,还是我同学在大门口见到我母亲和她说的,我被老师打了的事。
我母亲果然没让当时的我“失望”,直接冲到校长办公室理论。大舅都拦不住。第二天,放学后,谭老师便要求和我一起回家。
“哦。”就是我给她的回答。
一路上她在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只是嗯哈的回复道。
谭老师随我走进我家大院。
“儿子回来了,今天你老师没说啥吗?”母亲在厨房做饭问道,显然她并没发现老师来了。
“妈!我班主任老师来了!”我大声回复到,想要掩饰尴尬。
后来她们聊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在院子里堆砂子,老师出来后,我就说道“谭老师再见!”而已。
“别玩了,快进来洗手,要吃饭了!”母亲笑着对我招呼着。
自从这次事件后,谭老师再也没找过我的麻烦,其实应该说是再也没管过我了准确地说。
不过,让我到现在依然无法抹去的伤也有过。那次教育我、警戒我:“无论遇到何种时候,都不要否认你自己的身份,我就是我!”
那次是别的学校老师来学校检查,抽查背诵课文。
当然名单是早就定好的,我在里面。
检查的前一天,谭老师对同学们进行了安排:让背得好的学生冒充背不下来要被抽查的学生。我当时心思都不在学习,完全不会背,可是我就留了下来背诵,当时我想过让谭老师找个同学替我的,但是我当时知道,那是件掉面子的事。举起的手,又被我收了下去。
第二天检查。
当检查老师叫到“时晓宇”的时候,我慌张的不行,我慌乱中走出去,想要逃跑,老师叫住我,问我为什么要走?
“我叫唐博文,我不是时晓宇”。后来,抽查老师发现了,我的人生就这样有了奇耻大辱。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同学唐博文在他之前的日记里经常说我是他的偶像。我想经历这件事后,他一定会嘲笑我的。果真,这件事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唐博文也笑着看着我说“你叫唐博文,那我呢?”我就这样从他的偶像变成了他的“呕像”。
这件事,影响了我一辈子。“时晓宇”三个字对我来说并不仅仅是名字,它就是我的一切。当初家人对我的期待,我用这个名字所经历的一切,叫我这个名字的人所留给我的痕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时晓宇”带给我的。后来,无论什么时候,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工作时的自我介绍,我一直都是第一个站起来自我介绍的,而我的第一句永远不变的就是“大家好,我是时晓宇!”
我的小学是在玩耍中度过的,但是,也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的父亲是开老爷车的,年轻时交友不慎,每天晚上总要和一些狐朋狗友熬夜打牌到深夜才回家。不过那天,到了深夜依旧没有回家。
“喂,你好。请问是时春平二舅哥家吗?我们是公安局的。”
“是的,是的,警察同志,我妹夫犯啥事了吗?”
“这样的,时春平涉嫌一起盗窃罪,具体等你们家属来了再说吧。”
电话挂断。
“完了,这下完了!”二舅念叨着。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对我的影响远超我对它的预估。
我只是记得,那段时间,母亲不再做饭了,我也很少见到她。对于父亲为什么一直不出现,我也不好奇,反而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久些。
当时的我,对于犯罪和监狱没有任何概念,只是觉得好奇。二舅四处凑钱保释父亲,母亲则每天大喊大叫地闹着。我就像透明人一样,穿梭于他们中间。那段时间,父亲不在,可是母亲也是经常哭泣。那次后我知道了一件事情,父亲不打母亲时,母亲也会落泪。
父亲出事的第九天,二舅把他送了回来。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我认识的父亲,或者说他已经不算是一个正常的人。从他空空的、深洼洼的眼睛中看不到一点光,谁叫他的名字,他都会全身像过电一样立马喊“到!”
父亲在认识我母亲前就患有肺痨,在母亲多年的伺候下,他也是从骨瘦如柴的瘦小伙变成了高大威猛的壮大汉。母亲平日里时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打吧!给你喂饱了好有力气打我!”每次父亲听到这句话后,都会变本加厉地打她。确实,在我眼前经常出现的画面就是,父亲将母亲一顿毒打,母亲爬起来去厨房做饭,吃饭时再被父亲指着脸骂几句,之后母亲一个人端着碗碟去厨房洗碗。
所以,当这个黑瘦单薄的纸片人站在我面前时,我有的除了好奇之外,不知为何还多了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并不是害怕眼前这个人会伤害我,而是来自血脉中那种害怕眼前这个人消失的担忧和恐惧。
后来听母亲说,父亲是为了给我凑下学期的学费,才答应和那些所谓的朋友去农场偷大豆的。父亲胆小,也只是站在门口把风,谁知道最倒霉的就是他,其他人全跑了,就抓到他了。后来父亲说在看守所里和他关在一起的有个杀人犯,就是那些看守的人故意把他们关在一起,让杀人犯替他们管教这些小罪犯。父亲在里面每天担惊受怕的,每天都不睡觉。出来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父亲出来后的那段时间,都喜欢坐在我平时玩沙堆边上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后来听把头阿姨说,我父亲坐在那里可以回忆每次我玩沙子的场景,同时也没脸去在我母亲面前呆着。
阿姨说,我父亲那段时间常常说一句话就是:“真后悔没好好对他娘俩。”
父亲则不再打骂母亲,而是经常油腻地和母亲说:“下辈子还找你。”
“这辈子都受够了,还有下辈子?”母亲笑着回答道。
这段安逸、安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父亲的病情加重了,每天几乎都躺在床上,早上我总是被他的吐血声吵醒。
母亲也是十分着急,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能让父亲死在家里,这样凄惨。”于是,母亲便频繁地给农场领导写上访信,希望农场可以出钱让父亲住院治疗。
皇天不负有心人,父亲在我四年级的那年冬天住进了我学校边上的农场医院。
父亲住院时,我被安排在大舅家生活。大舅家离学校很远,那段时间,我都是天蒙蒙亮就起床走着去上学。
当父亲住进医院的第三天,我那天晚上放学回到大舅家后,心里总是慌得很,就是十分想见到父亲的感觉。
那晚外面下着大雪,我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走一会儿就要歇一下。最后,在后半夜才走到了父亲住的医院。
那是我第一次去看父亲,医院的门是黄黄的大木门,推开的时候会发出吱吱地响声。走进医院,一股刺鼻的药味充斥着每个角落。
“小朋友,你找谁?”一个高高的漂亮护士姐姐问我。
“我是时春平的儿子。”
不知道为啥,当护士姐姐听到我是时春平的儿子时,流露出一种伤感的表情,虽然她在极力掩饰。
“哦,你爸爸在最里面的左面的第一个病房。”
“谢谢姐姐!”
走到病房门口,我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探了探头,偷偷摸摸地走了进去。
“妈。”我轻声说道。
“你咋来了?”
“我想你们了呗。”
“你咋来的?”
“走来的啊。”
“走来的?你大舅没送你?还是你大舅就不知道你来了?”
“他?他,他知道啊!他腿脚不好,外面下雪,我就没让他送我。”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跟前。
“别离太近,小心传染你。”母亲从背后拦住我靠近的脚步。
我能感觉到,父亲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都好像瞬间消瘦了一圈。
“太晚了,我们你也看到了,明天还要上学,你先回咱自己家吧,你大舅家太远了!”母亲摸了摸我的头。
“哦。”哦了一声我就走了,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也看到了我在看他,他抬了抬手示意我早点回家。殊不知,这是我最后一眼看他。
几天后。
“大夫,我家那位怎么样了?”母亲问道。
“嗯,我只能说,他再吐一次血的话,我们也就没办法了。”医生说道。
“没办法是指?”
“哎!”
医生的一个叹息就告诉了我母亲此时父亲所有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