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楼，李竹早已等得望穿秋水。想来从一早上到现在，我是头一次出现在工位上，连电脑都没打开。李竹作为一个新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必然心情毛躁。
“陈总，你怎么才来？我今天要做什么？”
我拿起手机，道：“我现在把一个同事推给你，她在13楼。你今天去找她一下，今天的工作让她安排。”
“哦，好。”李竹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点头答应，续道，“对了，陈总。刚才有个叫朋子的漂亮妹子送来了这本书。”李竹指了指桌上的《白夜行》。
“知道了。”我应付道。既是又要重过这日子，书便放在这儿吧。
我犹豫着是否要打电话给任涵谈返点之事，但此时此刻，他应和乔祺正在会面吧。我才微信回绝乔祺说有会议，转头打给同他在一起的任涵，好像有些不太厚道。
不过很快，我说服了自己。一来明天又要重来，何苦在意别人今天的眼光；二来同这些牛鬼蛇神谈什么厚道不厚道呢？
我走到角落，拨给了任涵。出于心境的缘故，我说话间自然不如昨日的咄咄逼人，但依旧把各中利弊略加陈述，意欲令任涵就范。
“好，我知道了。”任涵听完后语气稍有沉重，“这事我得和我们内部沟通一下再给陈总你答复。但陈总放心，我现在就可以打包票，至少11%。”
“只有11%？”我平静地表达着不满，决定扔出杀手锏，“任老板为何可以给田总12%，却只给我11%呢？”
“啊？田总是和陈总说了什么吗？”任涵的声音立刻变得谨慎起来。毕竟对他而言，自己不为人知的晦暗突然被人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定会内心动摇。
我刚才是一时口快，把没准备的东西说了出口，暗自后悔。可话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如何是好呢？是继续下去还是扭转话题？是言而不尽还是有所保留？
内心一番纠结后，我决定豁出去了，道：“任老板，我只是个做游戏的，一个互联网行业普普通通的人。我不是个好商务，也不懂尔虞我诈那一套，我要的是效率，是结果。在结果面前，过程不重要，是非不重要，田总和我说了什么也不重要，甚至你与田总说了什么一样不重要。对我而言，结果就是12%，有，或者没有。”这些话似乎只是一瞬间从我脑中穿过，在没有思考之下自发地形成了语言，然后宣之于口。究竟是否真是我想要表达的，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陈总真是个性情中人。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也痛快些，就12%，我这就做主了。”任涵说话间透出一股豪气，也或者是以自己的胆量来掩盖其他情绪的技巧。
他接着说：“相信陈总也明白，这个返点对瑞运来说是亏损的。但我给陈总这边面子，希望我们可以互惠互利，好好合作……”
挂完电话，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更多的是不相信自己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单从结果而论，真是无法再更好。我抓住了田苗和任涵的谋划，找准了蛇的七寸。而现在，已是万事齐备，只等我打电话给顾总了。
“12%？！”顾总惊奇的语气说明了我的胜利成果。
我将在田苗和任涵的密谋大致说了出来，来源自然不是以躲在柜中偷听的这般陈述，而是用了道听途说。
“金伟，你这说话可有证据？”顾总一句话难住了我。
这一节并不是我没有考虑，我甚至想过使用安迪的录音笔来提取证据。但要在一早任涵到达前拿到录音笔时间上会更紧张，而且即使能拿到笔，也会因为无法删除安迪之前的储存内容而无法使用。
“证据是没有。不过顾总，这几天你应该有接触过田苗，很多事情不妨前后一一对照、印证。”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无论是飞腾给代理10%，我们20亿的预算，瑞运给到的结果，都无一不是一环扣一环的存在。顾总只需稍加盘点，便应该了解其中蹊跷。
“要是没有证据，我也不好随随便便就相信。毕竟田苗也算是我们公司的人了。”顾总明显有心袒护田苗，很快把话锋一转，说，“金伟，其实若你所说的是真的，你完全应该反过来利用这些信息，更大力度地谈高返点。任涵有了把柄在你手上，说不定可以谈超过12%的呢？那岂不是更好？”
我的心突然凉了。在这番境地，顾总并非不相信我，而是考虑如何借此更大化利益。我不禁自问：我究竟算什么？
时间过得出奇的快，安迪已来叫我吃汉堡，而李竹竟还没回来。我拖上陆颖舟这个新女友一起去买汉堡。
安迪和陆颖舟之前并不认识，吃饭时倒是比我话还多。我也不见怪，毕竟陆颖舟在公司里算是女神级别的存在了。
“我说金伟，你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公司第一大美女当了女朋友，谁都没有告诉。”安迪还在滔滔不绝。平时他总喜欢往薯条里加很多番茄酱，可今天却因为和陆颖舟聊天，番茄酱一包都没有拿。当他发现时也没有离座去取，而是津津有味地和陆颖舟侃着大山。
陆颖舟朝我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略显害羞地对安迪说：“陈老大他没保密。我们……我们今天才开始的。”说罢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询问我哪些能说，哪些不能。
在这件事上我本就有意在安迪面前显摆一下，自然不会阻止她说。
安迪身子向右后方摆了45度，右手往椅背上一搁，不屑地说：“金伟，我和你这么铁的关系你还要瞒我，不合适吧？”
我嘴里嚼着个洋葱圈，眼角朝安迪一抬，疑惑地问道：“是真的，哪瞒你了？”
“昨天白天我们打‘吃鸡’的时候，你赶着要走说是要去唱K，你忘了？你一个大男人唱什么K。”安迪保持着他那大大咧咧的坐相，把头转向陆颖舟，续道，“是不是你们两约会呢？以后大大方方地说，我可不会硬拽着他打游戏的。”
我心中暗骂糟糕，眼下可不能说出张晨的事。
“嗨，都是我以前的一群同学。你又不认识，我讲给你听干什么。”我一说起慌来，自己都觉得耳根有点发热，“颖舟，你去帮安迪拿些番茄酱，多拿点。”
我趁陆颖舟站起转身的间隙，朝安迪狠狠瞪了一眼。他心领神会地拍了拍嘴。
陆颖舟回来时，气氛有些安静。好在她本身就是好静的性子，虽然也多少察觉了异样，但也没多问什么。反倒是安迪总是耐不住性子，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迪眼睛转了好久，终于问道：“从楼上下来一直在室内的，你干嘛带着件这么后的夹克衫？”说着指了指挂在陆颖舟身后椅子上的蓝白相间的夹克。
“哦。因为一会儿吃完，我要去1楼给一个同事拿生日蛋糕。她今天有事请假了。”
这时候我才想起余莹来，立刻拿出了手机。
余莹的微信几个小时前就发来了，或许那时候我正在和顾总通电话错过了，而之后又囿于心情，没再点开过。
我担心3个人待久了，安迪又冒出什么让我猝不及防的话来。于是早早拉着陆颖舟上到了1楼等蛋糕。
陆颖舟似乎没有穿上外套的打算。我从她手中拽出外套，朝她身上披去。“我是特别喜欢你这件衬衫。可也不能因为要让我看而受冻呀。”
陆颖舟脖子一缩。被我说中了心事，只好乖乖穿上了衣服。
我无意间隔着玻璃向“卉”的方向看去。夕阳余晖之中，一身褐色打扮的杨慧正在把花一束束、一盆盆往店里般，看来是要关门了。
“陈老大认识那家花店的老板娘？”陆颖舟敏锐地问起。
“啊？嗯……不，不认识。”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在撒谎，干脆把话题引开，“颖舟，你喜欢什么花？”
“我么？风信子！”陆颖舟眼神中闪现出少有的坚定，“不过陈老大千万别买给我，尤其在公司。”
她转念一想，又道：“别误会，不是我不喜欢，只是觉得怪怪的。”
“知道了。”我看着杨慧忙碌的背影，心中想着：究竟那一束才是风信子呢？
吃完蛋糕之后，我嘱咐陆颖舟千万别早走，然后就去找了安迪。和往日不同，今天有个特别的任务，我必须完成。
安迪开好会，看见我在门口。他左右探着脑袋，问：“就你一个人？”
“颖舟她还要工作。”我知道他和陆颖舟似乎还挺聊得来，“再说了，她也不玩电脑游戏，我们聊的她听不懂。”其实我并不知道陆颖舟是不是玩游戏，这个结论我是单纯从她的个性上揣摩出来的。
“那我们可以聊别的嘛。总是天天聊游戏也够无聊的。”
我趁机向录音笔那瞥了一眼，露出羡慕的眼神：“这个是什么呀？”
“这个是SONY最新的录音笔。”安迪果然又进入了自我陶醉的领域，“你看这里……”
“这个怎么删。”我打断了他的话，“演示给我看看，好使的话，我也去买一个。”
“简单。”安迪把录音笔往电脑USB上一插，电脑屏幕也随即亮起，并要求输入锁屏密码。
我聚精会神，这是我今天主要的目的！
安迪有序地敲击着键盘，我则好好把密码记了下来，在心中反复默念。
“看！就和一般U盘一样。”安迪没一会儿就完成了操作。
8点没过多久，李竹和朋子都相继出现。他们一个春风得意，一个死气沉沉，而相同的都是来与我道别。
我等陆颖舟下班后，和她一同来到车上，说着说着便“无意识地”开过了她家门口。
“开过了，是前面那个小区。”
“哦，过了就过了吧。”我不以为然，“上我家吧。”
陆颖舟转头望着我，然后低头沉默了一路。
小区门口，老黄拦住了去路。我清楚他是为我引导新车位的路而来，可当见到副驾驶有女孩儿，老黄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是最西北角的那个位置吧？老黄，我自己开过去，没问题的。”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不得不承认，与陆颖舟在一起，何时都很舒坦。她永远可以静怡地融入于环境，画龙点睛般地为空间增加着魅力。
上床前，陆颖舟坚持要关灯，我也不愿拂了她的心意。
可当四周一片漆黑之时，我的脑回路中立刻映射出白天躲在柜子中的情形，恐惧感悠然新生。这份感受不是来源于对于黑暗的惧怕，而是对于未知人事发出对自己无形恶意的忌惮。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一如这黑暗一般，当你伸出手，抓到的仅仅是虚无。可这份焦躁却是真真切切的。
我将陆颖舟搂在怀中。我们仍旧一语不发，任凭黑暗在时间中流淌。
我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她呼出的37度的香气，甚至感受到她散发出的幸福感。可我却无力回应，思绪被轻易地拉去了别处。
顾总怎么就这么维护那个田苗呢？我辛辛苦苦在公司打拼了这么多年，还比不上一个刚来2个月的人？是顾总不信任我还是她被田苗所蛊惑了呢？
不！顾总不是这样的人。她之所以值得我尊敬和信赖正是因为她有着超越年龄的气魄和坚毅，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将头向陆颖舟靠去。她也调整姿势靠到我胸口。我很庆幸她安静的个性，使我得益于在此时可以细想工作上的事。
一定是这样。顾总不是对我缺乏信任，她肯定明白这事是真的。但是她需要考虑公司，考虑如何才能让公司的利益最大化。对我是，对田苗也是，在返点政策上更是。
突然想明白了这节，我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向陆颖舟的额头吻去，说道：“谢谢你。”
我能感受到她笑了，可她依然什么话也没说。
我想再度关上手机，不愿气氛被任何事物打搅，突然一丝“记忆”划过脑中。
对了，昨天“亚克”发来了撤销出价的邮件。关机前，我又检查了一下邮箱，时间已过了昨天收到邮件的点，可邮箱里并没有多出任何邮件。
我又认证回忆所有的1月4日，前前后后收到过那封邮件的只有昨天。这是为什么呢？我有些后悔昨天没有点开邮件。
算了，这或许无关紧要。
夜晚已变得美好，天空中泻下的月光在屋内翩翩起舞。我把陆颖舟抱得紧紧的，因为我知道我终将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