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四中举办了艺体节。
操场上人头攒动。烈日灼灼,太阳犹如人心不可直视。
文清一眼就在报名表的公布栏前看见了陈秉屹的名字。
另一边,枪响声和呐喊声轰鸣般发出,她的视线回到起跑线上。
这场是高三女子组一千米决赛,八个选手,何筱雨在第三位。
文清能感受到她的力量越来越羸弱,像时间沙漏慢慢流逝。
汗水浸湿了额前的发丝,她最后倒在终点线旁泪流满面。
李振桓第一个跑过去,将她扶去了医务室。四班的同学都心知肚明,他总想借着班长的名义亲近喜欢的女生。
没人上前去。无奈之下,文清往医务室走去,却在半道上被拽住手臂。
陈秉屹凑上前含笑望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我有事。”她穿越人群走了。
医务室里没有人,文清看到李振桓独自站在门口。
“筱雨呢?”
“她往那边走了,我不知道。”他指了指教学楼旁的小道,那是通往教工宿舍和食堂的路,栽着一排排桂花树,静谧而幽深。
文清走在鹅卵石小道上。
阳光透过绿叶产生的丁达尔效应包围了她,草树相映,与筱雨纤细的背影镶在同一画面里。她在教工宿舍楼下愣愣地站了许久。“她太乖了。”文清心想。
“筱雨。”
她回头看了一眼,逃跑似的冲上楼,留下不知所然的林文清。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没有亮灯,小窗户里陷进一丝丝光线,她敲了敲403的房门。
“谁?”唐乔站在门口。
她看见他的脸,搂住脖子吻了上去。
楼道里有细微的脚步声逼近。
唐乔推开她,用力将门关上。
“跟你说过了,别来这找我,这是学校。”
“唐乔。”她像没听到似的,“我刚刚跑完一千米,可是只得了第三名,老师以前一定是冠军。”
“你回去吧。”
她环顾四周,这屋子里没有一点女性的气息,全是他的味道,“三年,三年之后,你可以离婚吗?”她忍住眼泪说。
“不能。”
何筱雨拖着沉重的步伐下了楼,文清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待她慢慢走近。
“你来这干什么?”
她黯然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我要回去了。”
“我看到了。”文清说。
她眼神忽而变得惊恐,“文清……你不会说的,对不对?”
“我是不会说,但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一四年末,唐乔转调到四班教体育。
唐乔眉眼端正,面如冠玉,身材伟岸,常年的体能训练使他皮肤晒成小麦色。
筱雨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唐乔的时候,他蹲在石椅旁给一位同学清理伤口。午后的阳光映在他的左脸,像一尊神秘而古老的金色铜像。
同样的场景,她在课上摔伤了膝盖,唐乔的手轻柔地替她涂药,他笑着对她说:“何筱雨,你名字好好听。”
古老的铜像近在咫尺,她以为自己亵渎了神圣。
人们总是对个人认为没有可能的事物毫无防备,殊不知人世间总是危机四伏。
寒冷的冬假里,那天却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只有凛冽的风瑟瑟作响。
城西近郊的公交站下,何筱雨等了许久。天边挂着血红的太阳,一点一点往西边的山岗掉。
一辆黑色吉普停在了她面前。
“等不到车吗?”唐乔的脸随着车窗下移而显现出来。
她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
她习惯性地笑了笑,坐上后座。
后视镜里映着他的正面,不是泛着光的左脸。筱雨听到他问:“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嗯……来拍一些风景照,可是刚发现读卡器坏了。”
唐乔瞥了一眼后视镜里她娇俏的容颜,说:“我家有,你拿去用吧。”
“不用了。”
“没事,我家就在附近。”他回头冲她一笑。
不过三分钟,唐乔驱车驶进停车场里。两人乘着电梯到了十楼,一路无言。
房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
“请进。”
筱雨轻轻地走进去,客厅不大,但很整洁,墙上挂着一幅水墨骏马图,很有徐悲鸿的画风,橱柜旁摆着一张照片,唐乔身边站在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
“这是师母吗?”她问。
唐乔沉默了一会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不是,我还没结婚。”他进房间取了相机给她,“要不要我帮你导照片。”
“不用了,谢谢。”
筱雨走到门口玄关处时,唐乔叫住了她的名字。他跟上来,笑着说:“忘记给你装电池了,跟我过来。”
那种神圣的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跟了过去。
他忽然停下来,转身去触摸未知的她。
金色的圣光消散了,平静的小河汹涌奔流,猎人刺伤被捕的兽,像泥团子一点一点砸在地面上。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唐乔双手托起她的脸,腮上有溢出的泪。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
何筱雨猛地推开他跑了出去。
外头那血红的太阳不见了,一轮皎月空中挂。她感觉世界都越变越暗了。
她缓缓地在小道上踱步,恍惚间又听见唐乔的声音。
他开着车跟了上来,“这里离城南有点远,我送你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她脑海中回放着痛苦的记忆。
“你不懂。”
她又哭了,“老师怎么可以的。”
唐乔不说话了,拿出自己的相机,可她没有接,只是用一种嫌恶的眼神盯着他。这眼神惹恼了他,但他却微笑着,是很平静的笑。
“我拍了视频,为了纪念你。”
何筱雨一连几天都闷在家里,她在睡眠中度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书上说幸福在于得到足够的睡眠,可梦魇缠身,唐乔的影子像鬼魅一样追着她。
凌晨她被惊醒了,借着熹微的日光,她拿着相机去了他家。
唐乔像以往一般问候她,留她吃了早饭。浓稠的绿豆粥,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热气浮在眼前,面容也看不清了。
筱雨对自己说:“老师很好的。”
临走前,唐乔粗糙的手抚摸她身体的柔软,仿佛是动物之间舔舐伤口,又有一种蚂蚁爬身的痒的触觉,带着未知的试探。
七点多钟她从公寓里出来,苍旻犹如心情阴云霾霾,细雨如丝般交织世界,筱雨撑着唐乔的伞走了,“老师那么好。”她想。
唐乔在学校依然受人尊敬,刺眼的金光占据何筱雨沉寂的青春,让它渐渐死去。于是她告诉自己:“我喜欢唐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