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我很轻蔑地望着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像是被我的目光刺痛了,突然一手扣住我的额头,把我狠狠地按进他的怀里,我一抬头,他便埋头深深吻了下去,带着一股肆虐与劫掠,像是一团滚烫的火,又紧绷出一种令人血脉喷张的压抑与狠戾。我挣扎着,又踢又咬,可是他反而加重了吻的力道。我不禁又恼又气,只是我的力气还是敌不过他,他和我一起翻倒在地上,不一会就把我牢牢压在身下。他看着我,那眼神中数不清是恨还是痛。我想,本来就是他要杀我,现在又不想杀了,所以就这样来折磨我吗?我徒劳地挣扎着,他却突然放开了我,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站起身,一字未言便离开了。我突然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我望向他离去的背影,那其中竟然是说不出的心痛。
后来,我去了凡间与神界的交界处,废了很大的劲,最后我找到了一滴凤凰泪,滴到天机镜上,便可以看到人的过去。只是刚刚找到,他就把我抓了回去。可能是以为我要逃,也没错,我确实想逃,但是在一切明朗前,在我杀了他还了曾经三界的性惨死的众生的命前,我还不能逃。他一路拽着我回来,进了内殿,便一下子把我扔在床上,瞪着我,眼中的火似是要烧了我。我看向他,声音里带着不屑与蔑视,我道: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留在这里,除非你杀了我。归梣,我真···他像是怕我说出后面的话,扑上来堵我的嘴。他的吻中带着颤抖,我咬破了他的嘴唇,他却没有放开我,他像是发了狂,又像是在怕什么,只是将我紧紧地扼住,好像他一松开,我便会消失不见。我想他真是疯了,他的执念太深,他肯定恨透了我。我挣开他,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他愣了愣,趁着这个空挡,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真恨你。
可是他没有动,他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你再说一遍。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恨你。他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神色,像是被抽离了魂魄般空洞,绝望,麻木。他勾了勾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他一字一句道:那就恨我吧。然后他起身离开,将大门重新锁上。
我笑了,他以为,这样就能关住我吗?我要解开的真相,没有人能阻挡,他也一样。我要亲眼看看,我丢失的记忆,以及他的过往。如果真的是他毁天灭地,使三界生灵涂炭,那么我一定会杀了他;但如果不是,如果这一切是天帝为了除掉一个潜在威胁他地位的人,那么我会亲自揭露天帝的阴谋,还他一个清白。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论法力,我敌不过他,但是我到底是上神之首,我身上肩负的使命让我不能再这样拘泥于情爱之中了,我要为这三界做些什么。
夜半时分,天界的天空还是淡淡的粉色,二十四时辰里,变幻无数,时明时暗,似梦似真。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真想直接离开这里,这个虚伪至极的天界,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了了此生。但是天意弄人,我肩上之责,太重,重到此生都被困在这里。
身被锁住,尚一线生机;心被锁住,便无路可逃。
我合衣起身,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便出了门。归梣虽然关住了我,但我毕竟是上神,想出去还是难不住我。半个时辰后,我便到了藏宝阁。我一向遵守天界的规矩,但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要知道凡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这里,我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天机镜。我偷偷将镜子打开,找回了我失去的记忆。
原来如此。镜子从我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碎了。直到此刻,我才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意。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以往战场杀敌时受的伤竟然都不敌这次万分之一,我甚至感觉我的每一寸头发,每一寸皮肤都是痛的。我从未觉得自己竟是这般虚伪至极。原来最该死的人,是我啊;毁天灭地的人,是我啊。错的不是他,也不是天帝,错的是我,一直是我。而他只是为了救我揽下了这一切的罪名,而我却为了保全自己杀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去的,我木然地站在殿外,归梣在里面,那个我辜负了两次的人在里面,那个我最愧对的人在里面;那个我喜欢的人,也在里面。
我颤抖着推开门,他没醒,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睡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他的法力真的越来越弱了,连我走近他都发觉。我的眼泪忽然扑簌而落。我很少流泪,只是这次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我对不起他,永远愧对他。我一向爱憎分明,此刻,我真真是恨透了自己。我恨自己的虚伪自私,恨自己让三界生灵涂炭,也恨自己这样伤害一个曾真心待我的人。我想,我这一生是完了,我喜欢的人恨我;连我自己都恨自己。
我热爱每一个生命的绽放,我喜欢这世间的明媚灿烂,我喜欢晨间的第一抹微光,我喜欢鸟儿在树上筑巢,我喜欢榕澜花开时候的满天绚烂···我喜欢尘世的一切烟火味,哪怕我曾亲手覆灭这一切。我爱的,恰是我摧毁的;我恨的,恰是我自己。
我望着他,像是此生最后的驻足凝望,此刻我终于不用再隐藏自己的情感了,眼中积满了泪水,但是我也不配再哭了。我弯下腰,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我没有勇气,去说我喜欢他了,我也不配说喜欢他了,我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恨我,而我没有资格去说这句话,也不敢去说这句话。
我站起身,走了出去。
夜色如澜,淡紫色的清辉洒在我身上。我静静走着,我想,我犯的错我来偿还,不需要他为我顶罪,承受万古骂名。我会昭告三界,曾经毁灭三界的是我,不是他,我会向天帝请罪,让他把我押上诛仙台,去承受本该的罪罚。
我去找天帝,他却笑笑:“这样啊。原来我们都错怪他了。还好他也没事,”他的眉却在道这句话时不自觉地皱了皱,“但是···罚你又有什么用呢?你身上的戾气已经被他洗去了,早在凡间的时候,他就替你赎完罪了。”我攥紧了手,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到现在,我亏欠最多的,还是他。天帝望着我,脸上的神色变化莫测,良久,他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快死了。”
“什么?”我怔了怔。
天帝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也不用太伤心,他自己的选择,不怪你。”
“他····是因为那一刀?”我颤抖着问。
天帝捋了捋胡子,慢条斯理地说:“这倒不是,毕竟他是不死之身嘛。”
天帝突然不说话了。我一下子跪在他面前:“求您···告诉我。”
“当时你快死了,他就折了一半的法力和寿元去救你。现在算来,离他法力枯竭···应该不过一千年了吧。”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便是无尽的空白与茫然。他···快死了···因为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回去后,不用他来,我便将自己从里面锁上大殿。我靠在门上,泪终于落下来,砸到手背上——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的救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明明我冷心冷肺,自私虚伪,任意妄为···我不值得他这样做啊。我听见门外他的声音,他似是在踱步。敲门声响起,他道:“你···这又是要耍什么花招?”
我平复下心情,将眼泪收起来,打开门。他望着我,冷冷道:“浣刃···你要怎样?!”我哑声道:“归梣···”我还没说完,他便倒了下去。我连忙扶住他,我去探他的法力,怎会这么微弱···我将他扶到床上,看着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他嘴唇翁动,似是在呼喊什么,我凑近了,是我的名字。我像魂魄抽离一般瘫在地上,心中是翻江倒海的情感。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声音——我要救他。不论以何种代价,我都要救他。
我去查阅古籍法书,埋头于书海中,等再抬头时便是清晨的微光与曦露,还有通红的眼睛和僵硬的手指。我找了很久很久,翻遍了所有的古书,却都没有找到破解之法,没办法,我只得去找天帝。
天帝还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他坐在九霄云殿之上,整个人是那般神圣而威严,他道:“浣刃,我确实知道个法子能救他。只是你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我只道:“浣刃不在乎后果。”
他正了正衣襟,面无表情道:“可是本座——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已是走投无路,哪还管的了这么多?我明白了,冷笑道:“不知陛下要让我再做些什么?”
他满意地笑了:“小事,小事而已。以你现在的法力,易如反掌。”他招了招手,让人呈上来一份名单,我接过来,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有人间的,也有魔界的,但更多的是天界的。我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慈祥的天帝,接着他证实了我的猜想。
他道:“杀了他们。”他说这话时的神色竟然与平时一般,那样轻松,那样的漫不经心,却轻易断了生死。
我愣愣地望着他,冷汗从后背冒上来。
我只道:“他们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刑罚?”
天帝微微一笑:“无错便不可杀吗?这些蝼蚁一般的人,杀了便杀了,不要紧的。”
杀了便杀了···不要紧的···这是什么话?“弱小从不是应该被屠戮的理由!”我积压在心底的话一时间喷涌而出,我颤抖着攥着那张纸,想把它撕成碎片,可我终究没有去撕。
天帝冷冷地看着我,眼神中的利刃像是要把我刺穿:“无碍。你不去,自会有人替本座去做。不过···”他话锋一转:“他就会死。而且是魂飞魄散的那种。怎么样,慈悲的浣刃上神,你要看着他去死吗?”
我感到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我愤恨地望着这个天界最悲悯众生的天帝,他,才是最最虚伪至极。我很久都没有开口。
见我沉默,他又笑道:“你不去做,还会有别人去做。结局是一样的,浣刃,那为何不借此去救你心中所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