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焦灼的投票后,新界总区高级助理处长王鼎文,最终以百分之七十的票数艰难取胜。
四位候选者都各有票仓,其中三大总区话事人,深受各区出身的宪委层支持,刑事处吕轩则有总署宪委层支持。
临时补选署理副处长,当选者必须有百分之五十以上得票率。四帮人马入会场不久,便已相互窜连,媾和交易。
前两轮投票都有大批宪委弃票,导致选举无效。而后警务处长不得不暂停会议,把王鼎文,毛志明,余少泽,吕轩四人叫到一起。
最后以资历最深的四十六岁警官王鼎文,获得大多数人支持,成为警队华人派的临时长官。
能在廉政风暴后,步步高升,屹立不倒的王鼎文,个人能力十分出众,且长期为亲英派办事,只是后来又没有融入雪茄会。
本该是被清算的一批人,但由于八十年代后,在新界区受到乡绅拉拢,屡次低调帮助过本港派做事。
风云际会,竟获得擢升,一时间兴奋地满脸通红。但当几阵鼓掌声结束后,人潮散去,王sir迎来就职副处长的第一个考验。
梅亨利大口吮吸着雪茄,踱步在办公室里,脚步略显局促,呼出白雾,下令道:“天亮前,要办好两件事,第一,跟三合会谈判休战,安抚好暴乱份子,第二,带回卓有全。”
“这两件事办好,警队在总督面前便还有用,不管图钱,图财,都得干好本职。”
王鼎文很珍惜上位副处长的机会,更燃起升任一哥的野心,面色严肃,立正敬礼,大声喊道:“yes,sir!”
其实,警队不管怎么烂,当局都是需要警队力量的。离开华人警员,便是摧毁统治根基,但祖家肯投入力量,再来一次“廉政风暴”,把警队高层彻彻底底换一批并不困难。
于整支警队上上下下的管理层而言,都已被局势推到角落。所以,对雪茄会的清洗才成为共识,内部变革势在必行。
但风雨同舟近十年,警队内部虽有风波,但体制愈加健全。冇人想同七十年代一样,集体沉船,回炉再造。
王鼎文走出警务处长办公室后,抬起手腕上的积家名表,铂金铸就的时针刻度,正落在凌晨三点。
要想把事解决的漂亮,最多只剩三个钟。
截留新闻,写总督简报,编造借口,平息舆论,都是要跟三合会谈好再进行。不像找替罪羊,清扫大街,点检装备等,内部已在进行的杂事。
他熬了一夜,双目通红,却兴奋地同打过打鸡血般,精神抖擞和助理说道:“叫余sir,毛sir,吕sir到小会议室。”
余少泽,毛志明,吕轩三人几分钟便到会议室。王鼎文坐在主位,给三人分颗烟仔,开门见山道:“时间紧张,我不作寒暄,四大社团,余sir你搞掂号码帮,毛sir你搞掂胜和,吕sir你搞掂合图,我亲自搞掂忠义堂。”
“只要肯停战和交人,条件都可以谈,冇问题吧?”
余少泽皱着眉头,还没啃声,毛志明便提醒道:“王sir,新记呢?”
王鼎文嗤笑一声,面色轻蔑:“新记第一个挑事,当然是最后一个谈。我们是跟四大社团讲和,关新记什么事?”
吕轩吸着香烟,表情微变,没想到新记竟直接被新长官踢出“四大社团”的行列。但只要用心思考,便能发现王鼎文的做法十分精明。
一来,晾着新记,可显得警队还有余力。二来,只要四大社团谈好一两个,害怕新记不答应?三来,新记出街确实大出风头,可早出街,损失最大。
警队就算真不跟新记谈,新记都不见得有实力再来一次。细路仔吐完口水,还得休息半个钟,要靓女用唇润一润呢。
上万兄弟出来逛一圈,跟警队打的那么凶。睡一觉又继续打,饭唔食,妞唔睡,净做牛马啊?不像老忠一点点前戏,便把警队干的丢盔弃甲,弄的要死要活,还有大把精力可以玩。
要不系有四大社团虎视眈眈,光新记一个社团敢出街。王鼎文都想端了新记,杀鸡儆猴,以挣回点面子。
“嘀嘀滴。”
“嘀嘀滴。”
新华社报馆,大社总编办公室。
许罡西装革履,戴着耳麦,站在门前,接起手中的大哥大,答应两声,便回头道:“大老板,警队电话。”
尹照棠正跟梁漫平分座在张中式茶几旁,朝许罡投去目光,出声问道:“谁的?”
“新任警务副处长王鼎文。”许罡报上姓名。
尹照棠跷起二郎腿,靠住椅背,挥挥手道:“要谈,叫他换个人来谈。”
许罡当即拿起电话,出声道:“大老板没兴趣同你谈,叫你换一个人。”
一肚子腹稿,正把玩着钢笔,站在办公桌前的王鼎文,面露惊讶,不得已重申道:“我是负责行动的最高长官,没有职位更高的人,尹生想同鬼佬谈吗?”
许罡板着张脸,语气冷漠:“叫你换一个人,听唔明呀!你不配做这个位置,就换一个人坐,换到合适的人才有的谈。”
尹照棠看着许罡的身影,目露赞赏。平时一声不吭,专心做事,要当传声筒的时候,又能准确领悟到大老板的话。
真系大内出来的人才呐,比球场招的烂仔强太多。
王鼎文则在听见许罡的回答后,心中一惊,沉声道:“我便能代表警队话事。”
但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便已被掐断,只余嘟嘟嘟的盲音声。王鼎文面色发青,但不好再拨电话过去,想要亲自去见尹照棠,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又猛然意识道:“他妈的,忠义堂是要整编警队!”
“这不可能是个江湖字头的主意,背后有人!”
江湖字头最多做到的程度,便是收买警队管理层的某个人。因为再大的字头,都冇资源,冇权柄,冇能力控制警队。
反而,警队有控制社团的能力,字头设想控制警队,是与虎谋皮,分分钟被吃干抹净。要不然,江湖人也不会忌讳着红鞋。
二个组织就不系一个等级的。
今日,忠义堂是在替人操刀,肢解警队。
联系新记,胜和,合图等字头的表现,甚至有种伏线千里,精心算计过的感觉,惊得王鼎文心头发寒,只冒冷汗。
能吃下白的,不是黑,是红。
原来把忠义旗插在警署大楼门前,不是老忠爱出风头,是老中的明确暗示。
悟透此层,新上任不到一个钟的王鼎文,权力**,野心宏图,瞬间化作流水,不敢争,不敢辩,只有调转方向,去找警务处长。
已披上大衣在椅子上补觉的梅亨利,还以为王鼎文办事又快又好,跟三合会已达成初步和解,却没料到竟是收到一份“降职通知”
权力只为权力的来源负责,若是真依三合会所言,换一个“老中”心仪的人,港府对警队的掌控力,将停留在文字纸面上。
不管给警队买多少枪,多少炮,发多少薪资。
都系在帮人养老婆!
还睡不到的那种。
可要系不按老忠的要求办,港府对警队最低限度的掌控力,还是有所保证。只要是法律条款所有,警队都得乖乖执行。
还有望通过立法通过,进一步增加掌控。
到时,警队就算全交给华人管理,只要立法权还掌握在港府手中。港府便可通过修改法律,增设条款,限制警队行为,敦促警队办事。
这也是梅亨利在上位一哥后,向新总督尤德先生献的一策良计。可要是不应许老忠的条件,港府对警队的掌控是有保证,但他一哥的位置可一定没,还有可能上刑事法庭。
在国家命运和个人前途面前。
冇得选呀。
梅亨利在玻璃窗前,续上先前灭掉的雪茄,却亲手毁掉自己未来三年的政治筹谋,悠悠叹息:“问一问,尹生想换成谁。”
王鼎文心头充斥凉意,一个钟前的风光无限,大权在握,真就化作泡影。当着处长的面拿起大哥大拨号码,眼前里也没了光彩,只有深深的疲倦。
再一次接到他的电话,许罡也变得更干脆:“想好没,王sir。”
王鼎文声音沙哑道:“尹生钟意边个去谈?”
尹照棠迎上许罡的目光,抛出一个早已跟梁社长确认过的名字,朗声道:“叫余少泽来,我在大社等他!”
王鼎文透过话筒听见尹照棠的呼声,暗骂一声真系演都不演,好歹换一个地方见面啊。
余少泽已离开总署,正在前往太平山葛家豪宅的路上,中途收到电话通知改去搞掂忠义堂。
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知临阵换将背后,肯定充满变数。谈判地点定在内地报社,更是充满政治暗示。
本该庆幸有望上位,可他真心笑不出来。
作为本港派的中流砥柱,跟内地牵涉过深不是件好事。也许借着讲和成功,可平步青云,但系受人控制的滋味可不好受。
赶到大社楼底,亮出身份证,带着两名警员上楼。在港府统治地区,进门前还要接受许罡搜身,并把两名随从留在室外,可见内地强势。
办公室内,尹照棠,梁漫平两人一左一右,还在谈笑风生,在余少泽进门后,俩人都没有挪屁股起身。
余少泽身负重任,只得先行开口道:“尹生,梁生,大家都一晚没睡,早点讲完,回屋休息好不好?”
梁漫平看向余少泽,面带审视,张口问道:“余sir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知通不通晓大义?”
余少泽叹出口气:“梁生,我只是一个差人,抓贼的事擅长,其它事不会。”
尹照棠手中夹着烟,不禁发笑:“我第一次见余sir的时候,就觉得余sir很巴闭。今天我有三件事想求余sir帮忙,一呢,是把警队里的基佬全抓干净,我最讨厌不讲卫生,爱捅屎窟的人。二呢,向总督府申请特赦,赦免昨夜出街全部江湖兄弟。”
“第三啊,好好听着!我希望你们警队能向总督府申请,辞去皇家警队头衔,三条全部办好,明早一定天下太平,连报纸都可以不登,轻轻松松把事解决。无非就是一次正常的游行罢工嘛,当局治下的港岛罢工事件还少吗!”
余少泽在听见第一个条件时,还没多有表情,可当第二个条件提出后,眼里便充满紧张,第三个条件简直出乎预料,令人难忍惊骇。
前两个条件暂且不提,第三个条件,可谓直戳警队命门。
要知道,英联邦还传承着皇室骑士团制度,诸多勋章头衔都是“骑士”,按照所在骑士团的荣誉级别,区别贵贱。
常会授予军事单位“皇家”荣誉称号,作为拉拢和信赖的象征。理论上,英联邦会为有“皇家”称号的单位进行特殊拨款,并且还会有礼仪性质的巡视。
可港岛皇家警队作为殖民地部门,全是吃总督粮饷,拨款是享受不到的。
但奈何名字好听,皇家头衔深入人心,是许多警员自恃高人一等,跟鬼佬平起平坐的底气。是警员们在六七事件中付出生命,忠诚勇敢,博得的集体荣誉。
再不甘心受鬼佬统治,再想要改变现状,提高华人社会地位,都冇理由自毁长城,把一张牌撕掉!
就算明知靠着讲和成功的威望,足以代替王鼎文,真为全港华警的新话事人。余少泽还是不敢谈,直接告辞:“唔好意思,尹生,梁生,我能力不足,你嘚还是换一个人来谈吧。”
“有机会再一起饮茶。”他竟转身就走,好似逃亡。
尹照棠面色愠色,弹飞手中的烟蒂,砸在余少泽身前的墙上,厉声喝道:“挑那星,给脸不要脸,今天不是忠义堂在同你聊,系大社在同你聊。”
“这三件事,你不做,我自己都有办法做!但是我的做法,余sir你能接受吗?明天早上,五个字头一起出街跳舞唱歌,一路唱到军器厂街,骂的就系你皇家警队!”
余少泽毫不怀疑尹照棠讲话的真实性,脚步停顿,再难抬起。
今晚,尹照棠跑来跟梁漫平深夜长聊,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是带有政治目的,向大社表功邀名,并借力打力,想夺取更大的胜利果实。
这颗果实便是港岛警队!
他一个人江湖人搞不定阿sir们,但老家有实力,有野心搞定警队,缺得无非是一个机会。要是促成此事,影响深远,政绩斐然,做掉一个行动副处长,组织一场总署蹦迪,便不算什么了。
这么大的事件,想收尾收的漂亮可不容易,不管余少泽服不服软。他不达目的,都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