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市的冬天总是这样,海浪一遍遍漫过沙滩,退潮时留下泛白的泡沫,很快又被新的浪头吞没……
像极了这座城市冬天的节奏,执着地重复着,带着海蛎子味道的冷冽韧劲。
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
夜雾像浸透了冰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废弃工地的钢筋骨架上。
这里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很多年未曾动工的模样。
生锈的脚手架间挂着残破的安全网,被穿堂风掀起时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她的脚步在黑暗中微微作响,踩着坚硬的砂砾石块,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走去。
原本该空无一人的工地上,却有明晃晃的火光跳动。
她屏住呼吸,看到火光旁边,蹲着一个黑袍人,他黑袍下摆拖了地,在黑夜里看起来如同晦暗的影子一般。
他正缓慢地往铁皮桶里扔一叠叠纸扎寒衣,寒衣节的习俗是为故去的亲人焚烧寒衣,期盼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穿暖。
可火舌肆意舔舐着纸扎的棉袄棉裤,橘红色光团里突然腾起灰黑色的烟,在空中凝成扭曲的形状,像无数只手在抓挠夜空。
她骤然一愣,想起旧时候老家老人们偶尔说过的话,寒衣节烧错了带符的纸衣,会招不该来的东西。
她定睛一看,寒衣领口竟然用金粉画着诡异的符文,线条扭曲如蛇,在火光里竟像是活的!
她吓得踉跄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飞了一块石子。
石子蹦在黑衣人脚下。铁皮桶里的火焰突然暴涨,纸衣燃烧的噼啪声中,隐约掺进细碎的、类似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
铁皮桶里的纸衣已经烧完,最后一缕烟笔直地冲向天空,在乌云里穿出个洞——那里本该有月亮的,此刻却只有更深的黑,正缓缓压下来,吞噬着最后一点火光。
她看见周围的断墙边,不知何时站满了模糊的影子,轮廓瘦长,一个个都贪婪地盯着火光,其中最前面的影子抬起头,他没有脸,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身上环绕着一缕烟,那团轮廓忽大忽小,仿佛在贪婪地呼吸着有烧纸烟尘的空气。
她的尖叫卡在喉咙里,面前黑袍人忽然转了身,兜帽下露出张白板一样的脸,他没有鼻子眼睛耳朵,却有一张血盆大口。
长大了露出尖锐的牙齿,朝她狠狠地扑了过来!
……
林薇骤然从梦中惊醒。
或者说,这并不算是个真正的梦。
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车上睡着了,黑色的流线型跑车停在一处狭窄的小胡同前,她刚才是撑着方向盘一下子坐了起来,差点辨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她觉得后背酸痛,脖子僵硬,手脚冰凉,刚才梦中的一幕真实无比,可她为什么会梦见这些?
而现在,她又在什么地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来到这里的,想再次发动车子离开,可根本打不着火。
她抬起头,看到前方狭窄的巷口上的路牌,蓝底白字写着清清楚楚的:无忧路17号。
望海市有这个地方吗?
林薇想,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却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虽然或许待在车里更安全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充满了浓烈的好奇,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她下了车,拎起她的LV旧款篮子包,当中甚至还装着她的超薄笔记本电脑和只剩下5%电量的手机,一步步小心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这里像是老城区改造之前纵横交错的巷弄,狭小的甚至只能允许一人通过,假如两个人面对面相遇,可能就要彼此侧身才能过去。
地上是少有的青石板路,亮的几乎能倒影出两侧斑驳的墙影,像打翻了的墨水瓶在地上晕开。
巷口那块路牌往里头走几步,就能看到垂落在墙边的紫藤花,分明已经是十月了,可紫藤花开的还如同春天一般灿烂明媚。
绿色藤蔓缠着老旧的电线,风过时擦过斑驳的砖墙,发出类似细语的沙沙声。
巷子并不深,几乎走两步就能看到前方转角处放着藤椅,椅面铺着褪色的蓝印花布,旁边桌边是一盏青色琉璃台灯,在夜色中仿佛是引路的光亮。
上面是木头做的牌匾,看起来古老又沧桑,上面写着:“无忧酒吧。”
门口挂着一枚铜铃铛,风过时叮当轻响,推门时更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里竟然有间酒吧?
门面是褪色的暗红色木门,边缘缠绕着手工锻造的藤蔓花纹,藤蔓尽头蜷着朵半开的铜莲。
林薇在门口驻足,这酒吧出现的诡异,她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这时候木门却被拉开了,年轻靓丽的女子穿着一身紫纱复古长裙,发间还带了一顶小巧的同色纱帽,微微弯了眉眼看她:“欢迎光临,进来坐坐吗?”
林薇抬眼看了一眼门后露出的景象,黑檀木的吧台,上面吊顶着三盏绿色琉璃灯。
暖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在深色木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吧台后面是整面墙的酒柜,看起来收藏甚多,一时间看不分明。
分明天还没有那么冷,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于是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想要喝杯酒暖和一下。
穿紫色长裙的女子将她让进去,亲切问她想要坐在哪里。
靠窗的位置是双人卡座,沙发套是磨损的深绿色丝绒,可以想象,坐上去会陷出舒服的弧度,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垂下纤长的枝条。
中央区域是散座,原木桌椅上都缠绕着紫藤花的花纹,唯有靠边的一张是藤椅,跟门口的看起来差不多,旁边的茶几上摆着一整套古朴茶具,上面有个小小牌子,写着:已预订座位。
对面是个小小的舞台,旁边挂着一只古老的钟摆。
林薇有些犹豫,对方并没有着急,而是指给她看,“或者,你想坐VIp包房吗?”
那是个角落里的小房间,挂着深蓝色的布帘,帘上绣着暗金色好像是文字又或者是花纹的东西,林薇并不认识。
她摇了摇头,在靠窗的双人卡座坐下了。
桌上没有习惯了的点单二维码,酒水单是非常古朴的手写单子,甚至是用毛笔字写的。
种类不多,一共七种。
名字看起来云里雾里:松间月、竹上露、空庭雪、枯禅时、镜中花、听钟尽、忘归尘。
价格倒是便宜,看起来就是酒吧常规酒水的价格,很是亲民。
林薇不好意思再多问,便选了最上面的一个用指尖点点:“就这个吧。”
“松间月?好的,请稍等。”
紫衣女子转身去了吧台,在酒柜当中熟练找出几种调制起来。
这时候舞台上传来了动静,林薇这才把目光投向舞台。穿黑色流苏皮衣的年轻男人抱了把木吉他,坐在舞台中央开始弹琴。
没听过他弹琴的调子,古老的仿佛用吉他弹出了古琴的声音。
林薇被弹琴的英俊男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没留意一杯酒已经摆在了面前。是粗陶的杯子,淡青色的杯盏,杯壁一圈抹了细盐,杯子上还有一处小小的缺口。
“松间月是米酒,加了青橘汁和一点杜松子酒,细盐如同霜色,月如霜。”
“那这缺口就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没错”,对方笑道,已经优雅地敛起裙摆在她面前坐下,手中金色打火机亮起,点燃了桌上莲花香炉里的香料。
她手中打火机上有如同六瓣莲花的红色纹样,在她白皙的掌中闪闪发光。
“我叫白瑜”,白瑜掌中一晃打火机便不见了踪影,“欢迎来到无忧酒吧,请问你在死前有什么执念,说出来,我都可以帮你完成。”
她笑容灿烂,对林薇来说却如同五雷轰顶,寒雪冰冷刺骨。
什么叫……“死前的执念?”
她……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