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累世簪缨,从族谱中便能详尽阅见子孙成就,从一品大员至地方长官,可谓代代有成。
这样的人家,如何能够容许自己的女儿去嫁一个木匠。
何况还是族长这一支的女儿。
一开始只是自家规劝阻拦,至到族中老辈参与威吓时不慎将事闹开,登时坊间一切矛头直指女方,什么“明珠暗投”、“自甘堕落”,三句不离对万家小姐的鞭挞。
且针对万小姐的言语折辱还很快演变成对整个万氏的嘲讽,说“家门无德,纵容女儿慕贱”,传到后来甚至恶毒地说是“祖德有亏,报应在今”。
至于那木匠,为人低调,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然而木匠这种“贱业”之于万氏这种人家,岂止“门户不对”,似“用刨花的手艺刨高门攀高枝”此类讽刺言辞也是不绝于耳。
似这般有辱门风之事,只不闹开,甚或连族内各房都难得知晓,但眼看事情闹开,其余族人私下议论之时,有女儿的也纷纷以此为戒,趁机整肃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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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万老夫人还只是十岁的妞妞,得知堂姐被禁足,追问原因时还被自家爹爹呵斥,被激起好奇心的她转而偷偷摸摸打听,终于兜兜转转地从下人口中凑知大致缘由。
当时的她并不理解大伯为何要因为堂姐的婚事雷霆震怒。
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知道了缘由又能如何?爹爹对此事显然非常忌惮,问过一次,就差去拿戒尺,也让她不敢再问。
如此又过半年,至到除夕那日,万老夫人终于又在家族合宴上见到了堂姐。
堂姐还是那么漂亮,她微笑着朝长辈们行礼,给弟弟妹妹们分糖果。
至今万老夫人还记得,那天堂姐一身湖蓝衣裙,盘髻簪金,水汪汪的眼睛亮晶晶的,笑眯眯朝她招手,叫着“妞妞”,还像往常那样牵着她的手,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单独给了她一匣糖果,剥了一颗喂进她嘴里,对她说:
“过完年姐姐就走了。”
“去哪儿?”
“嫁人。”
“嫁去哪里?”
“远远的。”
“妞妞能去吗?”
“等妞妞成了大人,姐姐就回来。”
十岁的小姑娘,既然姐姐说,自然就信,于是一边嚼着一边呜呜呀呀说“姐姐早点回来”。
当时堂姐的那个笑容,时至今日,都还深深刻在老夫人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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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妞妞长到十五,行了笄礼,成了别人口中的“大人”,堂姐却没有如约回来。
但她没有再像前几年那样,不时就问“姐姐还没回来吗”,她只是一个人回到房间,关上门,一一取下刚刚笄礼上插的簪饰,重新打开当年姐姐给的那个装着糖果的匣子。
当年递到她手中的匣子,满满当当的彩色糖果,很沉很重,引来在场族中弟妹的艳羡,吵嚷说大姐偏心。
而当年的万老夫人也是从头到尾都一直牢牢抱着匣子不放,谁都不给。
因为,她听见堂姐把匣子递给她时说的话:
“这个匣子,谁都不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