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如同没化开的墨块,沉沉地压着山峰。
绵连不断的巍峨山体轮廓在远处,融进黑暗,独留现在的点点灯火。
风逐渐小了。
不再是刺骨的冷,而是带上了一丝湿润的,贴着皮肤丝滑的拂过,那般的凉意。
东边的天际,浓墨边缘被一股青蓝悄然撕开。微茫如雾,淡淡的,以难察觉到速度侵蚀着。
清晨的最后一抹清凉,被初升的太阳吮吸殆尽。露珠的微亮随着光线角度,在一点点消散。
不久,悬在头顶的日光直射而下,如同熔炉的大地,泛着透明的热浪。
客栈外传来声声马蹄,伴着尘土飞扬,王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利落的跳下,推开结实的门板。
映入眼帘的便是,拴着链子却没有看见狗的窝。
走两步上前,进入厨房,他用双指摸了摸灶台边,并无明显灰尘。
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他都很谨慎,俯下身子穿过空旷的走廊。
还没靠近帘子他就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樟香,这个东西他非常熟悉,一般用于压制住散发恶臭或血腥味的场所。
像刑场,牢房以及义庄都会燃此香。
果然,拉开帘子在客栈内,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尸体。
经过外头的高温,整个大厅内部就像是蒸笼一样,不少地方都生蝇了。
王尹草草瞥过一眼,加快脚步,屏住呼吸冲出厅门。
敏感的视线交汇,他没有避开,抬头仰望二楼的人。
青芜不慌不忙把窗口开到最大,都没有思考便显露真身。
王尹对于青芜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迟疑一会儿就把重心转移到客栈内。
他风尘仆仆的都来不及拍去身上的灰,瞥了一眼院中的尸体,还有地上的狼藉。
判断这里不久前刚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他一路都没有发现连爱儿的踪迹,就隐隐不安,猜想是不是被人故意抹去了。
直到白天看到出摊的茶摊,几经打探就知道山上的客栈。
凭借多年来在各种州府安插新的桩点攒下的经验,他对荒无人烟中的客栈很是怀疑。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有判断错误。
看到朝廷的人就更加证实了连爱儿就在这里。
他真的害怕极了!
王尹三步并作一步,朝着二楼方向飞奔,气喘吁吁的跑进屋里。
他的注意力直接略过屋里的其他人,一眼就锁定了躺在床上的连爱儿。
都没想过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出现的合理性,就冲上前蹲在她身边,轻唤了一声。
“爱儿!”
连爱儿依旧闭着眼睛,好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
他皱起了眉,望向南边开着的窗,天光大亮,阳光如此刺眼,她竟然还沉沉地睡着。
在心脏漏了一拍开始,怀着忐忑的不安快速摸住她的脉搏。
好在是虚惊一场,心跳平稳,王尹这才松了一口气。
“噗通~”
身后的榻翻下一人,他的气息微弱,可能随时都会晕过去。
王尹突然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人,满是柔情的眼神稍稍抽离出了一丝凛冽。
王尹慢慢站起转身。
在隔着书案的一角,澈洌正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他的一言不发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他觉得是自己的护卫不当,才导致夫人昏迷不醒,他简直万死也不能赎罪!
眼看王尹就要开口,青芜沉不住气上前一步,“二小姐只中了迷烟,对她身体无碍的。王公子,您也不希望二小姐知道或者听到些关于你们过往的事吧!”
“你威胁我?”王尹抬起冷峻的眼眸,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威压。
澈洌实在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不过这会儿他自身难保。除了努力的稳住重心,还得注意伤口,所以疼出一脑袋的汗。
她低下头,对着王尹行了礼,规矩的回道:“青芜不敢。”
王尹不屑地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可你义父敢!”
澈洌这会儿有些听不明白了。
他疑惑的望着主上和青芜此刻的对话,左右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心里震撼的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主上为什么和青芜认识!?
还有,青芜口中的义父是谁?
主上为什么认识青芜的义父?
他们都是什么关系?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青芜行完礼,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王尹。
王尹不情愿的拿过来,拆开了信件。
青芜在他看信的时候,还不忘提醒着她该给义父传的话,“海城的部署已经接近尾声,过不久就会收网,义父希望您尽快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前往海城共灭异族!”
王尹只不过草草扫了一眼信上内容,就给它塞回信封。他拿着信封,对着桌上点了点,“慕南凌可是只老狐狸,他说的这些换你,你信吗?”
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朝廷那帮人的嘴脸,要不是因为他们现在有求于自己才好声好气的攀结。
倘若他真的单纯的信以为真,三年前连家差点覆灭就是天宗的结局。
而且如今的朝廷,他何惧之有?
青芜反应平和,上前一步,将信件规整好,重新收起来。“义父有他自己的坚持,但青芜也有自己想守护的人。”
王尹如炬的眼光扫过一旁,像是在思考权衡什么。
“您放心,二小姐这边由我们的人替您守护,青芜以性命起誓,二小姐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一向不信朝廷,当然也不信慕南凌。让我把爱儿交给你们,凭什么?”
见王尹连谈都不想谈的回绝,青芜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带着质问的口气。
“王尹,我义父谋划多年。青芜相信您也恨透了小雅和那帮祸国殃民的异族。难道在大义面前,您还要放弃一次吗?”
最后这句话刺进心里,犹如怒火中烧,王尹的情绪到达了巅峰,控制不住的一掌拍下。
“啪!”
桌子抖动一下。
“沈青芜,你别以为仗着慕南凌在背后,就可以把手伸进天宗。你不要忘了,是谁给你的这一切!”
青芜被吓得连带着身子都跳了一下。
她双眼通红,却不忍心中执念,双膝跪地,依旧拱手死谏,“主上,就算您不顾及我爹,您也考虑考虑被异族戕害的百姓吧!还有三年前,那些被炸死的黑衣,您真的愿意让他们再等吗?”
澈洌收着好奇的眼神,胡乱的闪烁盯着地板,这些对话信息量太大了,他有些不敢再往下听了。
他跟了王尹四年,很少见到主上这般发毛的模样。
他担心地看向青芜毅然决然的姿态,生怕主上真的会杀了她。
王尹内心也是充满煎熬,三年前他就是为了大义舍弃了小爱。
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错误。
但,留给他沉溺其中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不能连最基本的理智都不要了吧!
他是生自己的气,无怪他人。
王尹理清头绪后,收起外泄的威压,回归到一个相对平缓的心态。
他叹息,一步跨出,捏住她的胳膊缓慢扶起。态度转变,客气道:“抱歉啊,我刚刚…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爱儿,我很紧张她。”
青芜收回双手,重新放在身前,露出和善的微笑,摇摇头表示理解。
“坐吧!”王尹让她坐下,青芜用余光看了看还跪着的澈洌,好像有些无措,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青芜懂事的为王尹沏了杯茶,“青芜这次还带来了个消息,是关于天宗叛徒身份的。”
“是谁?”
“眉千骨,眉长老。”
王尹得到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他也隐约察觉到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要背叛天宗吗?”
“眉千骨大限将至,他为了活下去与慕荣端做了交易。”
“慕荣端?”
“是。他就是在多年前被大火烧死的端瑞王,慕南凌的二哥。”
“一个死人?”
“他没有死。慕荣端假死的目的就是退出党争,在民间暗中实现他谋权篡位的野心。”
“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长生不老丸,听说过吗?”
“世上哪有这种东西?”
“凡事没有绝对。慕荣端为了夺权,很早就和异族达成共识,他们似乎在秘密进行着一项可怕的实验。用活人做器皿,在研究药物。而且据我们所知,小有成就。”
王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我知道小雅专会玩这些邪魔歪道。当年庄家之女也曾提过,在巫山神女庙,我也见识过那些残骸。只是没想到,朝廷已经**到如此地步!”
青芜的表情也堆满了无奈,“义父曾在百官之中斡旋多年,即使他如今不闻世事,但眼线遍布朝堂。”
“那些躲在暗处的蝇营狗苟和倾轧算计,都逃不过义父的掌控。可现在的局势,出现了变数。”
“二十多年了,很多人和事都变了。再加上边关十年如一日的战事,塞北大漠部落的争夺。整个国家早已没有原来的强盛,所以义父才把目光投向了江湖。”
“他希望借助江湖的力量,清除一切妄图颠覆王朝的异心。而你和连家就是南晟国的救星。”
王尹根本不吃这套,冷着脸语气冲得很,“朝廷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报仇!”
“对付眉千骨,你们王爷有把握吗?”
“没有。”
“那你这诚意都没有,我何必亲自动手呢?他毁朝廷的,与我何干?”
“二小姐如今变成这样,都是眉千骨的手笔。这么算来,你还准备事不关己吗?”
“你说什么?”
“当年你把人托付给眉千骨,可你没想过为什么二小姐还是很及时的去了连家吗?你与连家的那次决战,受益者是谁啊?”
顺着她的话,王尹似乎也意识到不对。
“等一下,那他说要代替我前往海城,是为了和…”
“对,为了和小雅接头。他是去拿丹药为自己续命的。”
虽然早就知道眉千骨不老实,但没想到当知道一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早与异族达成合作,还屡次欺骗自己,悔恨又懊恼。
是他以前的优柔寡断,意气用事,造就了一切的发生。
爱儿变成这样更和他脱不开关系。
所以他现在谁都不相信,他信任自己。
“找小雅报仇雪恨是我教最大的愿望,海城我是一定会去的。但是有三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一,我会在半月后前往海城,在此之前爱儿必须在我的保护下去往江南。第二,我去海城是取小雅性命的,不会跟任何人合作。第三,眉千骨说到底是我教长老,无论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他的命也只能我来取!”
青芜其实早就猜到了,如今的他在面对选择的时候,非常被动。
他对三年前的种种还无法释然,而且并不是害怕就可以永远逃开,他是一教之主,没有资格说不!
所有人都知道大义为重,可他有前车之鉴,不想重蹈覆辙的他,一定会很小心谨慎。
这是人之常情!
况且她来到这,就没想过能一次就说通王尹。
得到他去海城确切的时间和答案,只要她把消息传给义父,她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之后若是以等待为理由,留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青芜在脑海里已经设想了很多,觉得就先答应下来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毕竟义父也要准备动身前往海城,义父想要和王尹谈的条件,就不是她可以左右的了。
她抬眸坚定的看着王尹,“好。我可以做主答应你。但希望王公子可以信守承诺,等二小姐到了江南,您必须即刻动身前往海城。”
王尹的视线眯成了一条缝,望着她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给她点点头。
回头间,他眼神复杂地盯着还未苏醒的爱儿,想要把满腔的爱意揉碎了给她。
澈洌识趣的想要离开,憋红了眼一句话都不曾说出,强撑着身体,往屋外走。
青芜本想搀扶,被他突来的冷漠推开。
两人相顾无言,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
不久后,院中就传来青芜指挥人马的指令。
不过半个时辰,就将客栈里里外外的所有尸体都处理干净,恢复了客栈应有的面貌。
连王尹都瞧不出一丝破绽。
青芜端着饭菜很自然的进入了二楼客房,“您一定饿了吧!山里没有什么好东西,青芜特地做了您爱吃的鱼。要不要尝尝?”
王尹靠在窗口,一言不发,眼里心里都藏着事,故而看上去很疲惫。
说实话,他也快三天没合眼了。
青芜顺着他的视线定格在床上,轻声劝阻,“连二小姐过了今晚,明天就会醒来的。我知道您紧张她,但您也要顾好自己啊!”
王尹低眸嗯了一声,坐到桌前,拿起了碗筷吃起了饭。
青芜先是伺候着王尹用餐,每每想开口说什么,却始终都说不出来。
王尹似乎也看出来她别扭的样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爹…他还好吗!?”青芜终于鼓起勇气,诺诺地问出了久违的话。
王尹有点不忍心对她说实话,尽量装出比较轻松客气的模样,“你爹很好。不过是年纪大了,有点爱唠叨。那你呢,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吗?”
青芜很开心的站起身,向他展示自己,“我这不是…挺好的嘛!”
王尹轻笑着点头回应,“那就好,那就好!”然后继续吃饭。
气氛开始变得更微妙了,青芜坐回位置,一直没离开,煞有介事的望着他。
王尹觉得侧脸被盯的炽热,抬眸看向她,她又故意撇开头,接连两次。
他眨眨眼睛,心里门清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问:“你还有事吗?”
青芜顿了顿身躯,本想再为他续上杯茶,可偏偏茶壶已空。
她皱起眉头,不敢去看王尹,终于憋不住的鼓起勇气,“他可以留下来吗?”
见她害羞起来,王尹不自觉的眼带笑意,眼神里还流露出女大不中留的即视感,“我还以为你不敢开这个口呢!”
王尹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我曾许他自由,如果他愿意,想去哪都可以。”
青芜似乎对他过于人性化的管理挺吃惊的,亮着眸光又确认一遍,“真的?”
“真的!”
“前提是他自己的意愿!感情之事,我也不能强迫他!”
“那是自然。您放心吧,我会和他说去清楚的。”
她得到特许,满面春风地离开了房间,连该继续伺候的活都忘记了。
一楼客房。
青芜端着汤药和粥食来到屋内,她将自己的行动分贝降到最低。
可转身之际,脖颈上被突如其来的刺痛给吓懵了。手里的盘子差点翻掉,一只泛着青筋地大手及时握住了。
“你要是再敢动一下,我不保证你还能不能活着出去!”满身热到发烫的男子,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两人以极其暧昧的姿态站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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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芜皱起眉,眼里没有害怕和恐慌,倒更多的是表现出了配合。
因为她知道,澈洌不会跟她动真格!
澈洌喘着粗气,咬着牙,手里的银针依旧没有松开越攥越紧,直到感受到她没有威胁,才将盘子搁在桌上。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到底是谁?我不管主上为什么与你关系匪浅,你若敢再用别的理由搪塞我,我一定杀了你!”他满口威胁且神情凝重。
青芜被他强硬的姿态逼到角落,她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来气。没有给她挣扎的余地,“你为何…就笃定我骗你了呢?我人都给你了,你还要我怎样呢?”
握针的手指差点脱开,记忆回溯倒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不合时宜的画面。
澈洌晃晃脑子,赶紧让这些东西消散,他紧抿着嘴巴,似乎在跟自己较劲。
良久才又开口,“怎么在主上那边侃侃而谈,现在连一句敷衍都不和我说了吗?”
她耳边传来激动的低吼,身子不由的抖了抖。
她对上澈洌双眼的刹那,眼角的猩红,倔犟的眼色,把他塑造成一个拧巴的人。
这时,她的手背上传来湿热感,青芜与他贴的非常近,这才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你的伤口…”
澈洌低眉扫了一眼,似乎毫不在乎,他抬眸望她的眼神更加阴森。
青芜明白自己如果不告诉他事情的全貌,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放开我!我保证,跟你说的都是真话。”青芜还是一贯的冷静,即使心中牵挂着他的伤势,也没有太现于表。
澈洌这会儿已经不太相信她的话,手上的银针并没有挪开,而是在那边自行判断她的话到底还有几分真?
走神的瞬间,青芜迅速抬起胳膊,用力压下他的手腕。
要是搁在以前她肯定没有胜算,可如今他身负重伤,已经是强弩之末。
针刺被她用内力射出窗外,两人在擒拿格斗这块都颇有实力,不过五招,青芜就败下阵来。
因为她处处也不敢跟他使劲,澈洌倒是招招拿捏住要害,丝毫不手下留情。
被捏着动弹不了的手臂,还没等她进攻,澈洌就预判了她的预判,顶出膝盖。
青芜大骇,借着他的力气往上跳,整个人飞了起来,悬着身子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转了一圈。
澈洌本想就此将她重新束缚,没想到她接下来的举动,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香软的唇瓣再一次精准的贴在嘴角。
澈洌不情愿的一把推开了青芜,青芜也就顺势坐到了床上。
“你有病吗?”
“是你有病,我那是在救你!”
话音刚落,澈洌就觉得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用力撑住自己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坐到桌边,“妖女!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青芜摸了摸自己的唇,一脸无辜,“我怎么了?亲自己喜欢的人,有错?”
澈洌这会儿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关键是他腰腹的伤口疼得也厉害,他实在没功夫跟她僵持。
青芜也正有此意,不过多的与他废话。
“三年前的秋天,我跟着义父去邺城常乐寺还愿。就在王尹应下与八大派的战事后,曾经拿着皇家的御赐金牌找到了我义父。”
“那是我长大后第一次见他。没想到王尹已经变得如此深谋远虑!他和义父交谈了很多,将整个江湖乃至朝廷的局势都说了利弊,这才说服了义父。”
“他拿到了可以战胜连无锡的密宝,还欠下一个人情。而今时今日,义父交代我过来,就是希望王尹可以兑现诺言的时候。我相信他不会出尔反尔的。”
澈洌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差,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可他仍旧强撑着身体,喉头发出沧桑的声音,“你和主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顶多跟你一样,只是我小时候在后山禁地的乱坟岗给过他一饭之恩。所以他对我还算客气。”
澈洌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言语急切的追问:“你为何会知道后山?你去过天宗?而恰好还救过主上?”
青芜回忆起那段往事,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那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我出生的时候我娘因为难产走了。教里又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爹在双重打击之下,只能独自抚养尚在襁褓中的我。那年是春分,我爹想让我为他带来希望,所以取了青芜这个名字。”
“因为我爹的身份,我其实在天宗的日子不算苦,更有甚者比你们这些从小在后山长大的暗卫还要奢靡。那年我六岁,因为是女娃,有的地方我是去不了的。”
“我爹也曾经告诫我,不许去禁地。可是那时候没有吃过规矩的苦,穿上男装就溜进去玩了。那次是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还记得那时候,禁地不少地方都被厚雪覆盖,没有巡卫,我就撒欢的玩雪。”
“没想到,玩着玩着就天黑了。我在禁地迷了路,这时候,远远的看见一副瘦弱的身躯窝在一片死尸身边。他身上只穿着粗布麻衣,脸上身上都有鞭痕。”
“我上前询问,他却什么也不说。我见他可怜,就把仅剩的糕点都给他了。后来我接着寻找路口,晕倒在路上,隔一天后才被人发现。捡回一条命!”
“再后来,就是两年后。我爹觉得天宗不适合我,所以想尽办法想让我脱离教派。我爹的举动还引起了教里长老的猜测。因此还开了一次会议。在会上,我又见到了他,才知道原来我那年救的是天宗的少主。”
说到这里,澈洌已经撑不下去了,他发紫的嘴唇颤抖着,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青芜见状,一把抓起他的胳膊,使劲将他扶到床上。
澈洌现在就像是没有骨头的人,任人宰割。
他唯一可以表达的情绪就是拧着眉头,表情狰狞。
“也不知道伤口感染没有,我惯知道你们暗卫轴,也见过你这般死心眼钻牛角尖的呀!”
青芜满脸不舍,用刀轻轻挑开被血染浸的衣裳,纱布包的地方已经快融到伤口里了。
“不好,纱布都和伤口贴在一起了。”
“不用…管我。”澈洌依旧是那样抗拒,只不过这次他说的是违心的话,不是真心话。
青芜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内心无比难受,手上的动作都变得颤颤巍巍。
要不说这些整日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抗压能力那么好。
尽管青芜已经很轻了,可纱布粘连着太深。
伤口的疼蔓延开来,心如刀绞的痛,让他一度体会到了窒息的感觉。他紧闭双眼,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每次呼吸都会牵动腰腹的皮肉。
额头上直冒冷汗!
疼痛钻入神经,如同万千针刺般吞噬着他的理智。
好在青芜的处理很厉害,澈洌只难受了一刻钟。
伤口被重新包好,澈洌体力透支严重,已经没有力气再与她争辩。
澈洌冰冷的眼神渐渐缓和,他轻轻拉住青芜的胳膊,“你姓沈,你爹是沈长老对吗?”
青芜将目光聚焦在他脸庞,沉默了片刻,郑重的点点头。
澈洌忍不住好奇,追问:“那你…又为何…会成为王爷的义女?”
青芜没有隐瞒,继续解释:“会上因为有了王尹的帮腔,我爹顺利的将我送往京城,还挑选了学堂供我读书,最后把我托付给一家良善之人抚养。”
“至于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办法说清楚。我十三岁的时候因为才华出众,也是机缘巧合下,被学堂的博文先生看中收了做关门弟子。而恰好,博文先生是义父的门生,在一次举荐大会上,我展露头角,隔天就被我师父博文先生带进王府。”
“之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因为我在我爹身边待到八岁,他的武功也都熟于心里,加上后天的锻炼。很快我就从府中各个孩子中脱颖而出,这才被选中义女这个身份。”
“还有,我不是本意要骗你。义父待我极好,十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机会报恩。而且如果我要脱离这个身份必须借助外力,恰好你就出现了。义父要试你的衷心,我就将计就计。”
澈洌不禁发了一声苦笑,“那么说,如果那天不是我,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利用我!”
青芜此番最怕澈洌误解,她拼了命的赢得了这次任务的执行,就是为了来找他。
她不想让澈洌以为,她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不是的。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才托付了终身。另外,孩子大了,也需要父亲的关心。”
青芜在谈及隐晦之事时,不同往日一样的冷静,稍带着娇羞和忐忑。
澈洌怔怔地盯着低下头的青芜,眼神里有些困惑,接着变得晦涩难懂。
半晌,张口不确定的重复一遍,“孩子?”
青芜暗含秋波,别开微红的脸,“是。你走后过不久,我就被查出怀上了孩子。是个女孩,今年已经两岁了,我给她取名叫婧樊。”
他的表情是空茫茫的,垂下眼帘,青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澈洌内心世界被深深的震撼着。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孩子!
他都没搞懂活着的意义,就有了孩子?
澈洌紧张且不安的问,“在哪?”
青芜连忙扶正他的身体,露出久违的微笑,“我这次是带着任务出来的,便把她托付给旁人了。若是清算异族的事情圆满结束,我立马带你去见她!”
听到此处,澈洌不再冷静,心乱如麻的挣开了她的手。
“说了这么多还是露出了你的真面目对吗?你想让我离开天宗,离开主上。跟你隐居?你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对吗?你只是担心你一个人护不住孩子,所以才把目光转移在我身上!”
“澈洌…”
明显的激动,让他刚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不需要什么孩子,你给我滚!滚出去!”
青芜听着他大声骂喊,言语刺耳,心痛不已。
澈洌完全不听青芜的任何解释,怒指着门外继续发狠。
青芜看着他不顾伤口再次激动,强忍着泪水。
她知道的要说服他这样的人是不容易的。
更何况自己骗过他,澈洌更不可能轻易相信这些。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在澈洌心里的地位。
试问几年前的一次意外,诞下孩子后又被瞒着消息,等孩子大了,突然告诉他有个孩子。
换谁都不会被理解!
她能想通的。
她点点头,不顾心里的酸楚,“我明天再帮你来换药。”
转身之际,泪腺发达。
泪珠滚落而下,淌花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