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杰只能用力点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听……清楚了……呜呜……”
“谢……谢谢组织……再给我……给我机会……”
这感谢,浸满了苦咸的眼泪,显得无比沉重和悲凉。
“机会,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抓的,是用脱胎换骨的悔悟换的!”
赵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最后的警钟,“记住!吴新田书记有句话,让我务必带到——”
她停顿下来,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句话的重量压缩了。
唐杰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呜咽都停滞了。
惶恐地抬起头,望向赵珊如同审判官般的冷峻面孔。
赵珊的目光如同两道高压探照灯,直射入唐杰那双布满血丝的、绝望的眼眸深处。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砸下吴新田那饱含深意和雷霆之威的叮嘱:
“‘纪委不是好进又好出的地方!’”
她刻意停顿,让这每一个字都在唐杰颤抖的心弦上反复摩擦震荡。
“但是!组织上对待犯错误的干部,永远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目的!”
“手段可以严厉,甚至痛苦不堪,但根本目的,是希望每一个迷途的人,能真正痛彻心扉,能悬崖勒马,能刮骨疗毒之后,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回正轨!所以——””
“珍惜这个机会!像珍惜你自己的命一样去珍惜这次学习反省!”
“把这三十天当成你人生的一个战场!”
“不是让你去做样子的!”
“是要你真正从骨头缝里、从灵魂深处,去挖掘!去审视!去解剖!去认账!去改正!”
“只有这样,你才有那么一丝可能,不辜负组织、不辜负关心过你的人、不辜负你自己曾经的身份和那份入党时的誓言!重回正轨!明白吗?!”
“呜……呜……呜呜呜……”唐杰再也支撑不住,几乎从椅子上滑落到冰冷的瓷砖地上。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却仿佛用生命吼出的回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尘土:“明……明白……呜呜……我……我……我……”
“一定……一定用命……珍惜……呜呜呜……改!”
“我一定改……从骨头里改……呜呜……”
“我发誓……我对组织发誓……呜呜呜呜……”
角落里那个冷眼俯视着一切的摄像头,红灯依然在无情地闪烁,忠实地记录下这尘埃落定后、深渊边缘忏悔的所有痛苦与卑微。
……
江昭阳与赵珊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阵湿漉漉的风灌了进来。
细雨在阴云低垂的天穹里悄然编织着,冰冷的丝线沾上脸颊,钻进脖颈的缝隙里游走,带来一阵刻骨的凉意。
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厚重的铁灰色云层沉沉压迫着城市的轮廓,连呼吸都似乎要渗入骨髓。
回望纪委大楼那威严伫立的轮廓,冰冷坚硬的钢筋水泥棱角分明.
宛若一道无法撼动的堤坝.
此刻正沉默地禁锢着许多人复杂难言的命运,也包括那个未得归途的刘明栋。
他转向赵珊,眉宇间拧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疑虑和隐隐不安:“郑瑜放出来了,怎么刘明栋还在里面纹丝不动?”
他沉吟片刻,语气里浸透着一丝难以置信,“难道……他的事还能超过唐杰?”
赵珊停下脚步,微侧过头,没有立刻回应,目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逡巡,仿佛在搜寻某种可靠的答案。
她打开了自己坤包里携带的小伞,雨水沿着伞骨的尖端滴落,打在浅浅的水洼里,漾开细碎波纹,声响清晰又孤寂。
“程序上说,”赵珊终于开口,语调却如紧绷的弦,每个字都谨慎斟酌过,“他不过是走流程盖章签字,照理只是违反规程,选择了即时到账的捷径罢了。”
江昭阳更加困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雨丝打湿的衣服边角,感觉那湿冷正缓慢渗入皮肤:“况且后来还因为郑瑜那边的操作,变成了更合规的T 1……”
“这样更不算事了吧?”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努力提升,试图穿透沉闷的空气,“那纪委为什么还不肯放人?”
赵珊轻轻吸了口气,抬起脸,眼镜片后那双一直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复杂凝重的光影。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那是因为……纪委在深入调查的过程中,赫然揭开了他另一道沉埋多时的疤。”
“另一道疤?”江昭阳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仿佛被冰冷的手攥紧,他向前一步追问,“是什么?”
声音里充满焦灼的沙砾感。
赵珊的目光穿透纷乱雨丝,锐利如剑,她语气平静却沉重,“因为我们收到了新的举报线索。”
“发现了他其他严重的违纪行为。”
江昭阳身体前倾,眼神里满是疑惑:“什么行为?”
“三年前,刘明栋澳门考察时,在奢靡浮华的‘威尼斯人’赌场,百家乐的赌台上——”她停顿了一下,这细微的停顿拉长了无声的审判。
冰冷的雨水划过她的侧脸,冻彻心脾,仿佛已提前淋湿了那不可言说的结局。
江昭阳屏住呼吸,耳朵里只剩下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在空洞回响。
赵珊的声音如冰刃刺破寂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他输光了整整五十万扶贫专款!”
“五十万……”江昭阳喃喃重复,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舌上。
那是要历经多少沟壑村庄、倾注多少民生期待的款项?
每一分每一毫的累积,都深烙着无数贫困乡亲无声期盼与汗水的印记。
“不止如此,”赵珊的声音陡然低沉,又添上几分深寒的讽刺,“这笔天文数字的亏空,居然被他用手段做成了‘考察期间正常开支’.”
“在账本上抹得干干净净,表面丝毫不露痕迹。”
“这简直是亵渎天职的无耻,彻底将公信力的基石腐蚀殆尽。”
“可见他平时贪污了多少钱?”
江昭阳脑中嗡嗡作响,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流遍全身血液。
“那他到底前前后后吞了多少……”这令人作呕的巨洞背后,究竟有多深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