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走进族冢的,是烛洺赫。
他在腾蛇族的墓前伫立许久,掌心那块刻着“烛龙”二字的灵牌,一点一点灼热起来,像要将他过去的血与骨,一并灼烧。
“去吧,小九。”
单灵灵站在他的身侧,小声说了一句。
“好。”
烛洺赫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微颤,将灵牌缓缓嵌入冢中早已预留的位置,直到它稳稳落下、嵌入石中,不再晃动。
木牌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的某根心弦被猛然抽断,烛洺赫眼眶倏地一热,一股近乎压抑不住的悲怆涌上心头。
“送英灵安息。”
单灵灵沉声开口,随即后退一步,在族冢前缓缓跪下。
在她身后,黑压压的众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没有人出声,天地之间只剩下衣袂与草木摇曳的细响,人群中零星传来几声低低的啜泣,为这场沉重的告别添上一抹更深的哀意。
烛洺赫跪在单灵灵身侧。
他的目光凝视着那扇缓缓落下的墓门,想要将这一刻永远刻进心里。
久久不语。
直到那厚重的石门最终合拢,将所有亡魂封存于尘世与安宁之间。
耳畔一片静寂。
他侧过头,看向单灵灵。
她早已泪流满面,泪痕一条条顺着面颊滑落,肩膀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她哭了。
烛洺赫心头轻轻地颤动着,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真正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是他与过去,彻底诀别的分界线。
眼前浮现出火光冲天、血色漫天的那一夜,烛洺赫的耳中都回响起地底深处传来的低沉吟唱,如同旧日神龙在黄土之下发出的悲歌。
他轻轻伏身,双手按地,叩首如磐。
然后起身,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头。
身后,是封门之墓。
从今往后,烛洺赫不再只是“烛龙的遗民”。
他是腾蛇族的弟子。
是单灵灵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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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凝滞了,又仿佛过去了很久。
夜风悄然拂过,有些冷,连天地,也在哀悼。
兔沉沉轻手轻脚地走到单灵灵身旁,俯下身,温声劝道。
“师父,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回去了。”
“您也该回去歇歇了。”
跪得太久,腿已麻木,单灵灵刚一站起,顿时一阵眩晕袭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倚在了兔沉沉肩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
她回过头,望向自己身后。
原来,不知不觉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守在原地。
她竟连众人是何时离去的都没察觉。
脑海里,还停留在那片血与火的战场上。
一幕幕如同残影般闪回,每一个倒下的族人,每一个挡在她前头的身影,都钉在她的心上,钝钝地疼。
她仿佛又听到了呼喊、看见了倒地前那双双不舍的眼,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握紧的那一双双冰凉的手。
慢慢地,单灵灵的眼前浮现出父母的身影。
父亲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灵儿,你长大了。”
而母亲站在他身侧,眼神温柔,手指轻抚过她的面颊,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
“孩子,别太累着自己了。”
那一瞬间,单灵灵眼中再难克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
她轻轻点了点头,却不知那是在回应谁。
是母亲?是父亲?还是,她只是在回应着自己?
最后,单灵灵好像还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气质肃穆的中年男人,她从未见过他,但那一头与烛洺赫如出一辙的暗红长发,却在无声地昭示着他的身份。
那是……烛洺赫的父亲。
那男人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目光穿过祭冢与时空,落在她的身上。
“吾家那混小子……多谢了。”
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她脑海中回荡。
单灵灵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到底是冥冥中的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早有注定?
她无从得知。
……
“对了,小九呢?”单灵灵忽然问了兔沉沉一句。
今日一整天的祭奠下来,烛洺赫始终沉默寡言,偶尔她瞥向他,都会看见他紧抿的唇线和泛红的眼眶。
“没见着。”兔沉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是最早离开的,我还追着问了句,他看起来心绪不宁,也没应我。”
单灵灵怔了怔,随即拍了拍兔沉沉的手背:“他心里难受,这些日子你们几个要多照看着他些。”
“我们知道的,师父放心。”
兔沉沉轻声应着,随即又笑了笑:“那我们回去吧?”
单灵灵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再找找小九,看看他在哪。”
等她找到烛洺赫的时候,已是夜深。
他坐在单灵灵寝殿后方的小竹亭里,衣襟微敞,头发散乱,旁边搁着一壶酒,地上堆满了空荡荡的酒壶。
月光洒下来,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那张一向冷静沉稳的面孔,此刻微微泛红,眼神却空荡荡的,就像是整个人的魂魄都不在身上。
他没有发觉有人靠近,只是靠着石柱坐着,眼睛望着亭外幽暗的夜色,一动不动。
单灵灵看了他几秒,又望向地上的酒壶,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你喝酒了?”
听见了单灵灵的声音,烛洺赫缓缓转头,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来,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醉意的沙哑。
“师父……你怎么来了?”
“你躲着大家,不就是为了让我来找你吗?”
单灵灵走到他面前,将他身旁的酒壶捡起来晃了晃,叹了口气:“你喝了多少?”
“没数。”
烛洺赫歪头靠回石柱,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低低的,带着某种自嘲。
“我没醉,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我呢?”单灵灵指了指他身边,“我能和你一起在这儿待一会儿吗?”
“嗯。”烛洺赫点了点头,“师父坐。”
单灵灵靠着烛洺赫坐了下来,举起他的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师父,你不能喝酒。”
“许你把自己喝醉,就不许我喝了?”单灵灵放下酒壶,白了他一眼,“独饮伤身,我陪你喝几口。”
“但是,师父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