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小竹的手腕把他拉起来时,掌心全是冷汗。
山门外那二十道黑影的气息太熟悉了——暗月教惯用的腐木味混着血腥气,正顺着门缝往殿里钻。
温尘刚跨出门的玄色衣角还在晃,我对着他背影喊了句"等我",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刘掌事,灵貂探到什么?"我转身时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脚面,疼得我脚趾蜷进绣鞋里。
刘掌事的驯兽袋突然炸开道金芒,只听"吱溜"一声,巴掌大的雪貂已经窜上我肩头。
它粉粉的鼻尖在我耳侧嗅了嗅,突然竖起耳朵,前爪猛地指向殿外东南方——那是去青岚镇的必经之路。
"是暗月的追魂香。"刘掌事擦着额头的汗,"他们怕咱们结盟,想趁各派人心不齐时各个击破。"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可...可咱们才刚说要联合..."
"所以更要让他们看看联合的力量。"我摸了摸雪貂软乎乎的背,它立刻顺着我手臂爬到案几上,用尾巴尖在茶渍里画了道弯线——是二十个黑点绕着弯线排布的阵型。
我盯着那痕迹,心跳突然稳了。
暗月教擅长分兵包抄,可他们不知道,现在殿里坐着的,是十七家仙门的主心骨。
"温尘!"我冲门外喊,玄色身影立刻转回来,斩月剑还未入鞘,剑锋上凝着层薄霜。
他走到我身边时带起阵风,吹得雪貂的毛都炸起来,"你布的困灵阵能困多久?"
"半柱香。"他垂眸看我,眼尾的红痣被月光染得更艳,"但需要有人引他们进阵。"
"我去。"赵仙子不知何时站在殿侧,她的青锋剑已经出鞘,剑身上流转着苍梧派特有的碧色灵光,"我带苍梧的弟子从东侧绕后,萧仙子你和温尘正面引敌,孙长老带星陨阁的盾修守阵眼——"
"我、我也去!"小竹突然拽住我衣袖,他的脸白得像张纸,可眼睛亮得吓人,"我学过隐身术!
可以给赵仙子打掩护!"
孙长老摸着胡子在一旁踱步,手里的玉扳指撞得桌子咚咚响:"萧仙子,这会不会太冒险?
要是暗月还有后手..."
"冒险总比坐以待毙强。"风魔王突然开口,他一直靠在殿柱上,手里的鎏金酒壶不知何时换成了柄短刃,"我带魔云谷的影卫守西墙。"他抬眼时,瞳孔里闪过两簇幽蓝的光,"但若出了岔子,萧仙子可得护我魔云谷周全。"
李特使突然笑出了声,他摇着折扇走到我身边,扇骨不轻不重敲了敲我手背:"萧仙子,你看——这十七家,有想护道的,有想保家的,有想立威的,可现在都愿意听你调遣。"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因为他们信你能带着他们活。"
活。
这个字像把钥匙,"咔嗒"一声捅开了我心里的结。
小桃她娘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小桃时,说的不就是"活"么?
我望着殿外渐浓的晨雾,把雪貂捧在手心:"刘掌事,让灵貂给各队传讯;赵仙子,你带小竹和苍梧弟子走偏殿的密道;温尘,你我正面迎敌——"我顿了顿,摸出腰间的玉哨,"等他们进了困灵阵,我吹三声长哨,各队同时动手。"
温尘的手指突然覆上我握玉哨的手,他掌心的茧子蹭得我发痒:"我在前,你在侧。"他说这话时,斩月剑突然发出清鸣,剑身的霜花"簌簌"落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若有闪失,我先替你扛。"
晨雾里突然传来破风之声,二十道黑影已经到了山门前。
带头那人戴着青铜鬼面,腰间悬着九根白骨幡——是暗月教的右护法!
我把玉哨塞进嘴里,腥甜的铜锈味立刻漫开。
温尘往前跨了半步,玄色广袖扫过我发梢,像道移动的城墙。
"布阵!"我猛吹玉哨,第一声哨音还没散,就见东侧偏门"轰"地炸开团绿光——是赵仙子的青锋剑!
暗月右护法猛地转头,白骨幡"哗啦"展开,九具骷髅从幡里扑出来,可刚飞出三步就撞上了透明的屏障——温尘的困灵阵启动了!
"星陨阁,盾修!"孙长老的声音像敲钟,十二道金色光盾立刻在阵眼处竖起,把骷髅撞得粉碎;风魔王的影卫从西墙的阴影里窜出,短刃划过暗月教徒的后颈,血珠还没落地就被雾里的黑气裹住,可那些黑气刚碰到影卫的刀刃,就"滋滋"冒起青烟——原来魔云谷的短刃淬了破邪露!
我抽出腰间的淬毒匕首,反手刺向从背后袭来的暗月教徒。
他的刀刃擦着我肩膀划过,火辣辣的疼,可我顾不上,只盯着温尘的背影。
他的斩月剑已经染了血,每一剑都精准地挑断教徒的筋脉,却又不致命——这是要留活口!
"第三声哨!"我咬着牙吹响玉哨,刘掌事的灵貂突然从雾里窜出,嘴里叼着颗红色药丸,"噗"地吐在右护法脚边。
药丸炸开团红光,照得暗月教徒的脸一片惨白——他们额间的暗月标记在红光里滋滋作响,像被泼了滚油!
"撤!"右护法尖叫着扯下鬼面,露出张焦黑的脸,"这是...这是星陨阁的破邪丹!"他转身要逃,却被赵仙子的青锋剑钉在地上,剑尖穿透他的琵琶骨,"想走?
苍梧派的剑,扎进去容易,拔出来难!"
晨雾渐渐散了,山门前横七竖八躺着二十个暗月教徒。
赵仙子踩着右护法的背拔剑,血珠顺着剑刃滴在她绣着凤凰的鞋尖上;风魔王的影卫正用短刃挑开教徒的衣襟,检查有没有藏着的密信;孙长老拍着我的肩直笑,玉扳指撞得我肩胛骨生疼:"萧仙子,我老孙服了!
这联合起来,暗月教的鬼蜮伎俩根本不够看!"
刘掌事的灵貂蹲在他肩头,正用爪子拨拉着从教徒身上搜出的令牌。
我接过那枚刻着暗月纹的青铜令,指腹蹭过背面的小字——"杀萧瑶者,升左使"。
"萧仙子!"小竹从偏门跑过来,他的道袍上沾着草屑,可眼睛亮得像星子,"赵仙子说我隐身术用得好,要收我当关门弟子!"
我笑着揉乱他的头发,余光却瞥见人群边缘有道墨色身影。
魔影站在晨雾里,手里转着枚玉扳指,嘴角勾着冷笑。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里的暗月令,又扫过欢呼的众人,突然低笑一声,转身消失在雾里。
山风掀起我的衣袖,那枚暗月令在我掌心发烫。
我望着温尘,他正弯腰替我整理被划破的肩袖,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疼得我倒抽冷气。
"疼?"他抬头看我,眼里的关切像团火,"等回了殿,我给你敷药。"
我摇头,把暗月令攥进手心。晨雾散了,可有些雾,才刚刚起来。
山门前的血腥味还没散干净,孙长老的大掌还搭在我肩上,震得我肩胛骨发酸。
小竹攥着赵仙子的衣角蹦跳,青锋剑上的血珠滴在他道袍前襟,晕开朵暗红的花。
我低头用拇指蹭了蹭掌心那枚暗月令,背面"杀萧瑶"三个字硌得生疼——这是暗月教的铁证,可偏有人要把它变成刺向我的刀。
"萧仙子好手段啊。"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像块冰碴子,砸在喧闹的人群里。
我抬头,正撞进魔影阴恻恻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从雾里踱了出来,玄色锦袍上绣着金线暗纹,腕间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方才还笑闹的众人渐渐静了,山风卷着血锈味灌进我喉咙。
"故意引暗月教来袭,再借联合御敌立威。"魔影指尖敲着玉扳指,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二十个教徒,刚好够试出各家底力;困灵阵、破邪丹、隐身术——萧仙子把十七家的手段摸得透透的吧?"他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皱着眉的长老,"等咱们都成了她手里的棋子,这同盟...怕不是要变成萧瑶的一言堂!"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晨雾散后,日头正毒,可后颈却凉得发颤。
小竹攥着赵仙子的手突然松了,他仰起脸看我,眼睛里的光暗了几分。
孙长老的手从我肩上滑下去,玉扳指撞在腰间玉佩上,"叮"的一声。
风魔王靠在殿柱上,酒壶在掌心转着圈,幽蓝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他在等,等这潭水再浑些。
"魔影大人这话说得蹊跷。"温尘的声音像块压舱石,稳稳地沉下来。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侧,玄色广袖垂落,刚好遮住我攥紧暗月令的手。
斩月剑还未入鞘,剑锋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啪"地溅起小血花,"困灵阵是我布的,若萧仙子要自导自演,何必让我这个外人参与?"他抬眼看向魔影,眼尾红痣被日光镀得发亮,"再说了——"他屈指弹向我掌心的暗月令,青铜令"当啷"落在地上,背面"杀萧瑶者升左使"几个字正对着众人,"暗月教要她的命,她却要借暗月立威?
这逻辑,魔影大人自己信么?"
人群里响起几声低呼。
刘掌事的灵貂"吱溜"窜到暗月令旁,用爪子扒拉着令牌转圈,像是在帮着确认真伪。
赵仙子突然把青锋剑往地上一杵,剑刃扎进石板三寸,"魔影要是怀疑萧仙子,不妨现在去问问那些暗月教徒!"她转头看向被捆成粽子的右护法,那焦黑的脸还在抽搐,"我苍梧的剑扎着疼,吐起真话来可利索得很!"
李特使摇着折扇笑了,扇骨敲了敲魔影肩头:"魔影大人莫不是被暗月教吓怕了?"他展开折扇,上面绘着十七家的门徽,"你看这十七家,有要护道的,有要保家的——"他收扇点向风魔王,"更有要谋利的。
萧仙子能让大家都觉得跟着她能活,这是本事,不是阴谋。"
我盯着魔影的脸。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地上的暗月令,又扫过缩在角落发抖的右护法,突然笑了:"萧仙子好口才,温仙尊好助力。"他弯腰捡起暗月令,指尖擦过"杀萧瑶"三个字,"只是这同盟...终究是人心难测。"说罢,他把令牌抛还给我,转身要走,玄色衣摆扫过我沾血的鞋尖。
"且慢。"我攥紧暗月令,青铜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方才压在喉咙里的那团火突然烧起来,烧得我眼眶发涩,"魔影大人若有疑虑,不妨留下共商同盟大事。"我看向人群里那些欲言又止的长老,"今日这一仗,不是证明我萧瑶多能,是证明咱们联起手来,能抗住暗月教,能护住各自的山门——"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仙子染血的鞋尖,扫过小竹发亮的眼睛,"更能护住该护的人。"
山门前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人鼓掌。
孙长老摸着胡子笑出了声:"萧仙子说得对!
方才我还犹豫,现在看——"他拍了拍风魔王的肩,"老风,你说呢?"
风魔王放下酒壶,指腹摩挲着壶身的云纹:"萧仙子要召同盟大会?"我点头,他突然笑了,幽蓝瞳孔里闪过狡黠,"大会可以开,但我魔云谷有个条件。"他的目光扫过远处层叠的山岚,"我那仙域里有处乱葬岗,近月来总闹邪祟,伤了不少影卫。"他重新举起酒壶,酒液在壶里晃出细碎的光,"萧仙子若能替我解决了那处乱子...魔云谷便永远站在同盟这边。"
山风掀起我的衣袖,带起一阵血腥气。
我望着风魔王身后的山岚,那里浮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像极了暗月教追魂香的余韵,又比那更阴诡几分。
温尘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手背,像是在问我是否接下。
我捏紧暗月令,感受着青铜的温度,突然笑了:"好,三日后,我便去魔云谷的乱葬岗。"
风魔王挑眉,酒壶往我这里虚敬了敬。
人群又热闹起来,小竹拽着赵仙子去看被捆的右护法,孙长老拉着刘掌事研究灵貂画的阵型,李特使摇着扇子去安抚几个还在犹豫的长老。
温尘俯身捡起我方才撞翻的茶盏,碎片在他掌心闪着光:"三日后的乱葬岗..."他抬头看我,眼尾红痣像团小火焰,"我陪你去。"
我点头,望着远处山岚里浮动的黑气。
晨雾散了,可有些雾,才刚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