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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处有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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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1章 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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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街道,手里举着木制的刀剑,嘴里喊着"杀敌立功"之类的童言稚语。

仓嘉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

落回花想容身上,忽然开口道:

"你怕死人?"

花想容怔了怔,随即失笑:

"我不怕死人…"

摩挲着茶盏上的裂纹,缓缓道:

"我怕麻烦…"

"麻烦?"

"你知道入侵中原意味着什么吗?"

花想容屈起手指,"第一,要面对易年和元七夏那两个怪物…"

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要应付中原层出不穷的隐世高手。"

第三根手指竖起,"第三,就算打赢了,治理那么大的疆域……"

做了个掐算的手势,"至少折寿十年。"

仓嘉忍不住笑了:"你倒是算得清楚…"

"杀手本色…"

花想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何况…"

目光忽然飘向窗外,手又在本子上开始记着。

窗外又一次传来喧哗声。

一队商贩推着满载货物的车走过,车上赫然堆着北祁特产的丝绸和瓷器,显然是从前线倒卖回来的战利品。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有人羡慕,有人愤慨,更多人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旁边不少背着武器的游侠、穿着各色服饰的商旅、甚至还有几个中原打扮的修士。

混在人群中,眼睛却不停打量着神木和王宫方向。

"多了三倍探子…"

花想容喃喃道:

"白林等国坐不住了,估计快要行动了…"

仓嘉此时注视着一位正在神木下祈祷的老妇人。

颤巍巍地捧起一抔土装进布袋,满脸虔诚。

而在她身后,三个扮作香客的壮汉正交换着隐秘的眼神。

"他们在等什么?"

"等一个信号…"

花想容压低声音,"要么是荒天传承被证实的信号,要么是被揭穿的信号…"

茶楼外的嘈杂声远去。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从桌面上撤退。伙计过来点亮了灯笼,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两人。

沉默良久,仓嘉突然站起身:"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不多时,布达城最高的观星台上,夜风猎猎。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王城。

万家灯火如星辰般闪烁,远处神木的金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更远方,曾经天虞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当然,这只是错觉。

花想容扶着栏杆,长发被风吹得飞扬:"你常来这里?"

"小时候经常来…"

仓嘉仰头望着星空,感慨道:

"那时父王总说,王者要懂得仰望星空,才能不忘脚下土地的分量…"

"你父王口才不错…"

夜风掠过观星台,带着初冬特有的凛冽。

花想容斜倚在汉白玉栏杆上,指尖把玩着一片不知从哪摘来的枯叶。

叶子早已干透,在指间发出细微的脆响。

仓嘉站在三步之外,双手扶着栏杆,目光投向远处王宫的灯火。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晕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像是倒映在地上的星河。

"小时候…"

仓嘉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我常坐在父王腿上听军报…"

花想容捻碎枯叶,任碎片随风飘落,不以为然道:

"储君的必修课…"

"今天攻下某座城池,明天屠了某个部落…"

仓嘉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栏杆上的纹路,叹了口气。

"将领们汇报时,总爱用'斩首千级''焚寨三座'这样的词…"

话音落,一片云飘过,遮住了半边月亮。

观星台上的光影顿时暗了几分。

"后来,我跟着上了战场…"

仓嘉的喉结滚动了下。

"说是观战,其实是被绑在马背上…"

花想容忽然转头看仓嘉。

月光从云缝漏下来,照在那英俊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紧绷的轮廓。

"我看见箭雨落下时,有个和觅影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捡掉落的馍馍…"

仓嘉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胸口插着三支箭,手里还攥着半块沾血的干粮。"

夜风卷着碎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花想容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但她没动,只是静静听着。

"回营后我吐了三天…"

仓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后来无论父王怎么责骂,我再没上过战场。"

花想容轻笑,鄙夷道:

"难怪朝中老臣总说你优柔寡断。"

"他们说得对…"

仓嘉抬头,眼中映着星光,"我确实怕杀人,更怕看人死…"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三下。

夜更深了。

花想容从袖中摸出个小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递给仓嘉,开口道:

"所以你后来怎么就当和尚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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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嘉点点头。

"遇见个苦行僧…"

顺手接过花想容递来的酒壶,却没喝,只是握在手里暖着。

"他说众生皆苦,问我可愿渡之…"

"你就信了?"

"当时不信…"

仓嘉摇头,"但他留下几本经书,我闲着翻看,竟入了迷…"

酒壶表面的凝露沾湿了仓嘉的掌心。

仓嘉低头看着那些水珠慢慢汇聚,滴落在青石地面上。

"《金刚经》里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楞严经》讲'狂心不歇,歇即菩提'…"

仓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喃喃道:

"我那时想,若真能度化世人放下屠刀…"

"结果发现连自己的刀都放不下。"

花想容接话,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温和。

仓嘉苦笑,将酒壶还给花想容,开口道:

"是啊,所以这和尚当的还真失败…"

云层完全遮住了月亮,观星台陷入一片昏暗。

只有远处神木散发的微光,隐约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沉默良久,仓嘉突然转身,对着花想容深深鞠了一躬。

"我为当初缠着要渡你道歉…"

声音闷闷地从躬身的位置传来,"我连自己的心都说不通,却喊着要渡你…"

花想容愣了下,随即笑出声,开口道:

"一个鞠躬就完了?"

说着,抬脚轻踢了下仓嘉的小腿,"你害我丢了杀手这大有前途的行当…"

丢了这个行当…

那便是渡成功了…

在放弃的时候成功,也不知算不算成功。

仓嘉直起身,也跟着笑了,开口道:

"那要怎样?"

"至少…"

花想容故作沉思状,"把当年念给我听的那些经书抄一遍…"

"《金刚经》五千余字,《楞严经》六万多字…"

"那就抄《心经》吧,二百六十字…"

花想容眨眨眼,"用金粉写…"

夜风忽然变得温柔。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经年累月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消融。

花想容忽然收敛笑意,问了个仓嘉无比熟悉的问题:

"所以现在这世道,你还觉得不杀人也能好好活着吗?"

曾几何时,这个问题他问过她无数遍。

每次她执行任务被他撞见,他都要念叨一遍"杀业深重因果轮回"。

而她的回答永远是一句冷笑:"不杀人,怎么活?"

仓嘉望向远处的神木,金光在夜色中如水波般荡漾。

思考了很久,久到花想容以为他不会回答。

"普通人可以…"

仓嘉终于开口,缓缓道:

"但我们…已经不算普通人了。"

花想容挑眉:"哦?"

似乎有些惊讶这个回答。

"易年那么干净的人…"

仓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悬壶济世的大夫,最后也免不了以杀止杀…"

想起了花想容说的黑风山,想起了北祁皇宫的一人一剑。

少年一剑入皇城,北祁换新天。

夜枭的啼叫声从远处树林传来,凄清锐利。

仓嘉低头看向神木方向,"不杀人是一种奢侈…而我,没这个资格…"

花想容听着,笑了笑:

"会有的,而且快了…"

她伸了个懒腰,忽然问道:"后悔吗?"

"哪件事?"

"当和尚,念经书,想普度众生这些…"

顿了顿,"傻事…"

仓嘉望着天边渐亮的霞光,摇了摇头:

"就像你说的,我们没得选,但至少…"

说着,转头看向花想容,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至少那些经书让我知道,这世道本该是什么样子…"

东方泛起鱼肚白。

花想容的睫毛上凝着晨露,在微光中像缀着细碎的钻石。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神木的金光与之交相辉映。

城中渐渐响起晨钟,新的一天开始了。

"走吧,储君大人,今天你还要应付那群主战的老顽固呢…"

"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

仓嘉想了想,笑了。

"谢你让我知道,渡人不一定要靠念经…"

花想容白了仓嘉一眼:"再敢说渡字,我把你扔下观星台…"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远处匆匆赶来。

不是别人,正是侍卫阿隆。

瞧见二人在台上,立马从怀中掏出信件。

花想容接过,目光在信上快速扫过。

晨光穿过云层,在观星台的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花想容指尖还捏着那片枯叶的残梗,等看完信上的内容后,睫毛颤抖了下。

"终于来了…"

唇角微扬,随手将叶梗弹向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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