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得断桅上的破旗猎猎作响,沈青竹的手在吴恨后背悬了半天,
终究没敢再碰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她咬着嘴唇,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
倒出药粉时指尖都在抖:"这是陈夫子给的续骨散,忍着点。"
吴恨闷哼一声,血沫子顺着下巴滴在泥地上。
他盯着林七夜掌心那枚还在发烫的妖丹,
喉结动了动:"老林,扶我去船屋。"
"你现在动一下都得掉层皮。"林七夜皱着眉,却还是弯腰托住他腋下。
安卿鱼的精神力像条软绸子缠过来,轻轻垫在两人胳膊底下——她脸色白得像张纸,
额角全是冷汗,显然刚才拽吴恨那一下耗光了大半力气。
船屋里还飘着鱼干的腥气,
王阿婆的腌鱼瓮碎在墙角,半片鱼鳞沾着暗黄油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吴恨被扶到土炕上,后背刚挨着草席就疼得抽了口冷气。
他咬着牙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淡金色的纹路——那是斩神者特有的印记,
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亮。
"开始吧。"他对林七夜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
林七夜没多问,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石头放在炕桌上。
那是镇魔司秘宝"万象引",能连通不同时空的强者残识。
吴恨盯着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之前试过二十八次抽取,
要么是些没用的杂学,要么是重伤的残魂,直到刚才那道鬼火人影出现,
他突然想起首座说过的话:"想要斩神,先得有斩神的刀。"
"第三十次。"林七夜按住石头,幽蓝光晕瞬间漫过整间屋子。
吴恨闭着眼,意识被拽进一片混沌里。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擂在鼓面上。
突然,有冰凉的触感漫过指尖,是咒语,是星图,是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魔法阵——
"停!"吴恨猛地睁眼,额头全是汗。
炕桌上的石头"咔"地裂开道缝,里面飘出团淡紫色的光雾,
光雾里隐约能看见个穿灰袍的老者,白胡子被风掀起,眼睛却亮得惊人。
"梅林?"吴恨声音发颤。
他之前在古籍里见过这位魔法与预言之神的画像,
此刻光雾里的身影虽淡,那股子看尽千年风雪的气度却错不了。
"斩神者。"梅林的声音像泉水淌过石板,"你抽了我三十六次。
"他说着,光雾突然暗了暗,"最后一次,我拼着散了半缕残识,才撑到现形。"
吴恨喉咙发紧。
他其实早发现每次抽取都会让残识更弱,
可刚才那鬼火人影说"主子要醒了",他等不起。
他盯着梅林,指尖微微发抖:"禁咒秘典...您带来了?"
梅林抬手,光雾里浮出本烫金的书。
封皮上的咒文自动翻转,变成简体字:"探海。"
他说:"这禁咒能引动海眼之力,但需以斩神刀为媒,用你的血祭三次。"他顿了顿,光雾又暗了些,
"不过你最好先知道——那海底下的巨兽,不是妖,是被封印的古神。"
"古神?"林七夜突然插话。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炕边,手里还端着碗温水。
"当年斩神者联盟用七根锁链锁了它。"梅林的目光扫过林七夜,
"现在断了三根,剩下的四根...你怀里的妖丹,其实是锁链的引子。"
他说着,光雾开始消散,"至于王面..."他突然笑了,
"那小子向来爱往危险地钻,说不定现在正蹲在古神脑袋上画符呢。"
话音未落,光雾"唰"地散了。
炕桌上的石头彻底碎成齑粉,吴恨盯着那堆粉末,突然觉得嗓子发甜——
他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斩神刀的手一直在抖,刀身上的金芒映得他眼尾发红。
"古神..."林七夜低声重复,把温水碗往吴恨手里塞,
"先喝口水。"
吴恨没接碗,反而转头看向窗外。
月光下的海平面泛着银边,浪头一下下拍在礁石上,像有人在敲鼓。
他突然眯起眼:"老林,你看海岸边...是不是有个人?"
林七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夜色里,礁石后面确实有个模糊的影子,
裹着月白的斗篷,正望着他们所在的船屋方向。
风卷着浪声扑进来,隐约能听见细碎的铃响,像某种古老的咒文。
"可能是附近的渔民?"沈青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药瓶,
"我去看看?"
"别。"吴恨突然按住她手腕。
他盯着那影子,斩神刀在掌心发烫,"先记着,明天再说。"
海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远处传来夜鸟的啼鸣。
船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投在满是鱼腥味的土墙上,像两把未出鞘的刀。
礁石上的海蛎壳划得柚梨奈脚踝生疼。
她裹紧月白斗篷又往浪线外挪了半步,咸湿的风灌进领口,冻得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是她这个月第七次在子时蹲守海岸线了,
风祭拓也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那艘破船早被兽潮冲散了,”
“吴恨要是活着,早该回镇魔司报信。"
"再等半柱香。"她对着海浪轻声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银铃——
那是上次分别时吴恨塞给她的,说"听见铃铛响,就知道我在附近"。
现在铃铛早没了温度,却被她攥得发烫。
浪头退下去时,她瞥见礁石缝里卡着片碎布,靛青色,
绣着镇魔司的云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柚梨奈!"
远处传来风祭拓也的喊叫声。
年轻的除魔使抱着火把从沙滩那头跑来,靴底踩着贝壳咔吱作响:"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你哥都找你三回了!"
他跑到近前,火把光照得柚梨奈眼眶发酸——
她看见对方脸上挂着薄汗,显然是从镇魔司急赶过来的。
"我就再等十分钟。"柚梨奈把碎布塞进斗篷口袋,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海雾,
"上次他说要带我去看东极岛的星鲸,说等解决了兽潮...就一定..."
"够了!"风祭拓也突然提高嗓门,火把在手里晃了晃,
"你知不知道上个月海眼异动,连首座都派了凤凰小队去探?”
“吴恨要是真活着,现在早该出现在镇魔司的功劳簿上,而不是让你在这儿吹冷风!"
他喘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跟我回去吧,你哥煮了姜茶,再冻下去要发烧了。"
柚梨奈没说话。
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船影——那是退潮后搁浅的破渔船,
船帆上的补丁被月光照得发白。
风祭拓也的火把在她脚边投下晃动的影子,
像极了吴恨上次帮她包扎伤口时,药炉边跳动的烛火。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镇魔阁翻到的航海日志,
最后一页写着"七月十五,海平线现鬼火,疑似古神苏醒",
而今天...正是七月十五。
"你看!"她突然抓住风祭拓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
"船屋的灯亮了!"
风祭拓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确实,那艘破渔船的窗户里漏出一线昏黄的光,像黑夜里突然睁开的眼睛。
柚梨奈的呼吸陡然急促,银铃在颈间叮铃作响——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每次吴恨执行任务前,都会摸着铃铛说"要是想我,就摇三下"。
她颤抖着抬起手,刚要摇铃,
却见船屋的门被推开条缝,有道身影扶着门框探出头来。
是吴恨!
月光下,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飞,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可那道从眉心贯到下颌的伤疤,还有左眼角那颗泪痣,
分明是她在镇魔司卷宗里看了上百遍的模样。
柚梨奈的喉咙突然发紧,腿肚子软得几乎站不住,
要不是风祭拓也及时扶住,她差点栽进浪里。
"是他...真的是他..."她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把斗篷前襟洇湿了好大一片。
风祭拓也举着火把的手也在抖,火把上的火星子噼啪掉在沙滩上,
像散落的星子:"这...这不可能,上个月情报处还说..."
"嘘——"柚梨奈突然捂住他的嘴。
船屋里又走出个人,是林七夜,镇魔司出了名的冷面罗刹,
此刻却扶着吴恨的胳膊,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器。
吴恨的目光扫过海岸线,在礁石群里停了两秒,
柚梨奈赶紧缩到礁石后面,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没带胭脂,
脸肯定被风吹得通红,发梢还沾着海草。
"老林,去把沈青竹喊来。"吴恨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哑,
"我后背的伤得重新上药。"
林七夜应了声,转身回了船屋。
吴恨扶着门框没动,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漫到柚梨奈脚边。
她望着那道影子,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演武场,
吴恨也是这样站着,影子盖过她的,说"等我回来,教你怎么用斩神刀破妖雾"。
现在他的影子比那时瘦了一圈,可脊梁还是挺得笔直,像根扎在沙滩上的标枪。
"要...要过去吗?"风祭拓也小声问,火把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察觉。
柚梨奈望着吴恨的背影,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她摸出颈间的银铃,轻轻摇了三下——铃声被浪声盖得几乎听不见,
可吴恨的肩膀突然抖了抖,转身望向礁石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柚梨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混着浪声飘过去:"吴...吴大哥,我等你好久了。"
船屋里的灯突然灭了。
吴恨的身影融进黑暗里,可柚梨奈能看见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两颗星子。
她迈出礁石的脚又收了回来——风祭拓也说得对,
他现在浑身是伤,肯定不想被人看见狼狈的模样。
她摸出兜里那块靛青碎布,攥得更紧了,轻声说:"明天...明天我带伤药来。"
风祭拓也扯了扯她的斗篷:"该走了,再晚潮要涨了。"
柚梨奈最后看了眼船屋的方向,转身往镇魔司的方向走。
她没注意到,吴恨扶着门框的手攥得发白,斩神刀在袖中发烫;
也没注意到,林七夜端着药碗站在门后,目光在她背影上多停了两秒。
海风卷着浪声扑过来,把她的银铃声、脚步声,还有那句"我等你",都卷进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船屋里重新亮起灯时,吴恨摸着心口的斩神印记,声音低得像在说梦话:"是她。"
林七夜把药碗放在炕桌上,药汁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需要我去查?"
"不用。"吴恨盯着窗外渐远的月白身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
"她...比我想象的,更能等。"
海浪还在一下下拍着礁石,像有人在敲鼓。
远处的海平面泛着银边,隐约能看见几点渔火——那是早起的渔民准备出海了。
吴恨望着那片渔火,突然笑了,
笑容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老林,明天记得多备点伤药。"
林七夜低头搅着药汁,嘴角微微勾了勾:"早备好了。"
船屋外,柚梨奈的银铃声还在风里飘着,若有若无,
像根细得不能再细的线,一头系着她的心跳,一头系着船屋里那盏摇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