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一刻钟,车子在一栋掩映在法租界梧桐树荫下的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枝叶繁茂的梧桐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夕阳透过枝叶在小楼米黄色的外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虽然林惜总爱“裁缝铺”“裁缝店”地叫着,可眼前这栋小楼分明与寻常那些逼仄朴素的裁缝铺子大不相同。
墨绿色的遮阳棚下,鎏金的招牌用华、法、英三种文字工整地镌刻着店名“郦都时装”,擦得锃亮的玻璃橱窗里,月白色滚银边的旗袍,珍珠灰的洋装裙,裁剪利落的白色衬衫,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这是沪市太太小姐们最爱的买衣裳做衣裳的地儿,据说是一个法兰西裁缝和华人老师傅合伙开的,因此店里的既有适合华国人婉约气质旗袍,又有如今最摩登的西式剪裁洋装。
林惜下了车,简单对司机赵叔交待了两句,就推开门走了进去,铜铃轻响,淡淡的檀香混着新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如今已是傍晚,店里没什么人,整个一楼只有一个正在低着头熨衣服的店员,听见了声响,她眯着眼睛抬头望过来。
待看清门口亭亭玉立的身影,她脸上瞬间堆起热络的笑容,忙不迭放下手中沉重的熨斗,声音里透着几分意外和殷勤。
“林小姐!这个点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林惜信步走进店内,目光随意地扫过略显冷清的空间,这才落回店员身上,语气平淡,“刚好在附近,就随便过来看看。”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问,“店里就你一个人?”
“是呢,师傅们做完活计都回去了,我收拾一下也准备关……”那店员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这话听来像在下逐客令,神色一紧,连忙改口,“当然!您要是想做衣裳,我这就给师傅们摇电话叫回来!”
“不用麻烦。”见她神色惶恐,林惜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动作,视线转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随口问道,“我先前订的那件旗袍,做得怎么样了?”
店员闻言,神色一凛,忙开口解释道:“您的衣裳是杜师傅在做,这两天布料刚到,应当是还没开始裁剪。”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林惜的神色,又开口补充,“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吗?要不我先带您上去瞧瞧布料?”
本就只是兴之所至,如今听说还没动工,林惜顿时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语气更淡了些,“算了。”
店员闻言,顿时悄悄松了口气。
这位林大小姐出手阔绰是不假,可性子也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如今店里一个师傅都不在,万一她看了料子或是对进度有什么不满,自己可应付不来。
但见林惜也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店员一时也有些踌躇,沉吟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又提议道。
“那……您要不瞧瞧成衣?店里这两天刚到了不少新鲜货色,样式都挺时兴的。”
“郦都时装”虽以定制闻名,却也兼营布料和成衣。
只是像林惜这样的富家千金,最忌讳与人撞衫,向来是只找裁缝上门量体裁衣,力求独一无二,除了帽子围巾这类小配饰,鲜少会买店里的现成货,因此店员这话,也不过是句场面话罢了。
果然,林惜闻言,目光掠过橱窗里一排排挂着的,在灯光下显得光鲜亮丽的成衣,撇了撇嘴,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挑剔,随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这就……”
“这就走”三个字还未出口,门口那盏铜铃再次清脆地“叮当”响了起来,林惜的话语戛然而止,和店员同时循声朝门口望去。
推门的是两个穿着蓝衣黑裙的女学生,似乎是没料到一推开门就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得吓了一跳,有些瑟缩地同时往后退了一小步。
店员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林惜。
林惜的目光在两位不速之客身上淡淡扫过,随即波澜不惊地移开,只对着店员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得了默许,店员这才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招呼道:“两位小姐是要看衣服吗?旗袍还是洋装?这两天新到的一批丝巾花色也蛮好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用目光快速掠过两位女学生的穿着:一身洗得半新不旧的蓝布校服,袖口隐约可见磨损的痕迹,除了其中那个肤色白皙些的女孩子腕上戴着一只成色中等的玉镯,再无其他饰物。
店员心里有了底,笑容依旧热情,却不动声色地调转了方向,将二人引向成衣区,“这边请。”
“我、我们想看看旗袍……”见店员态度和善,并无轻视之意,两人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重新鼓起勇气迈进了店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店员身后。
然而,她们的脚步虽跟着店员,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店员身旁那位静立在柜台边的身影。
原因无他,实在是那位小姐实在生得太过漂亮了些。
只见她肤如凝脂,唇若点朱,眉目精致得如同画师精心勾勒,一头蓬松的欧式卷发如云堆叠在颈边颊侧,发间别着一枚与身上那件剪裁考究的粉红色洋装同色的缎面蝴蝶结,柔顺的丝带垂落脑后,衬得她既娇俏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妩媚。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地倚着柜台,当她们走近时,那双漂亮的眸子才漫不经心地斜睨过来一眼。
池羡秋的目光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心口怦怦直跳,脸颊也微微发烫。
那位小姐……可真好看啊。
池羡秋在心里无声地喟叹。
不是那种张扬的艳丽,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浸润出来的,被优渥生活精心滋养出的矜贵。
她身上那件粉红洋装,没有繁复的花边或亮片,可那料子看着就柔软异常,剪裁更是极其服帖,完美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价值不菲。
而她只是没什么表情地随意倚在那儿,就像是一幅被精心装裱在华丽画框中的名作,连发间那枚与衣裳同色的蝴蝶结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小姐,旗袍在这边。”
店员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池羡秋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慌乱地应了一声,可目光却像是不听使唤,仓促掠过林惜姣好的侧脸,最终定格在她小巧耳垂上那对莹润的珍珠耳坠上。
那珍珠饱满圆润,散发着温润的光晕,池羡秋只觉得那光似乎晃了一下眼,忍不住眨了眨,慌忙垂下眼帘,同时下意识地将自己手腕上那只母亲给的,成色普通的玉镯,往袖口里藏了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悄然漫上了池羡秋的心头。
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吧……她默默地想着。
这样的光彩照人,这样的从容不迫……就和初次见面时的许先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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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感觉心情有点沉重,哦~原来是因为你们在我心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