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晨光照相馆"像一座被遗忘的墓碑，灰白色的外墙在街灯下泛着病态的光晕。
周明站在紧闭的卷帘门前，手指悬停在门铃上方，犹豫不决。
李梦琪还在旅馆沉睡，而他口袋里的胶卷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大腿。
"有人吗？"
周明最终按下门铃，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显得异常突兀。
卷帘门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一连串金属碰撞声。
门向上拉起一半，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和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
"营业时间是九点。"老人沙哑地说，作势要关门。
周明急忙掏出胶卷盒："拜托，这很重要。是一个叫张远的摄影师留下的。"
老人的动作突然凝固。他盯着胶卷盒，嘴唇微微颤抖："张远？"
他慢慢拉开卷帘门，"进来吧。"
照相馆内部充斥着显影液的刺鼻气味，墙上挂满了不同年代的黑白照片。
老人——他自我介绍姓林——带着周明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后面的暗房。
"张远是我最好的学生。"
林老打开暗房的红灯，室内顿时笼罩在血色般的光线下，
"一年前他失踪后，警察来过这里，问了很多问题。"他接过胶卷盒，"
这是你在哪找到的？"
"青峰山。"
周明简短地回答，没有提及那些超自然的现象。
林老熟练地拆开胶卷盒，取出里面的胶片："这是老式的35mm黑白胶片，现在很少有人用了。"
他将其放入显影盘，
"需要二十分钟。"
等待的时间里，林老向周明展示了墙上张远的作品——大多是风景和人像，构图精准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最后一张是张远的自拍照，站在青峰山顶的巨石旁，笑容勉强，眼睛里藏着某种恐惧。
"他最后接的工作是给一个富二代少爷的登山队当随行摄影师。"
林老叹了口气，"那少爷姓陈..."
周明的心沉了下去。
陈涛从未提过他和张远不仅是同学，还是雇佣关系。
暗房里的定时器响了。林老取出胶片，挂在灯光箱上。周明凑近查看，呼吸几乎停滞——
第一张照片显示陈涛和张远在青峰山顶的巨石旁激烈争吵，陈涛脸上是狰狞的怒容；
第二张是陈涛推搡张远的瞬间；
第三张最为清晰，陈涛手持一块石头，正要砸向已经跌倒在地的张远头部，背景中那块巨石上的刻痕清晰可见："...YUAN..."。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第四张照片：倒在地上的张远身旁，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低垂着头，姿态与周明他们在露营照片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天啊..."
林老的手颤抖着抚摸照片，"这是谋杀。"
周明的视线无法从最后一张照片上移开。
黑影的轮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他甚至能辨认出那张扭曲的脸——正是张远，但更加消瘦，眼睛大得不成比例，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还有更多。"
林老指向胶卷末端。
周明凑近看，血液瞬间冻结——最后几张照片显示的竟是他们三人的露营场景：篝火旁的黑影，帐篷外的轮廓，甚至还有一张是李梦琪在溪边打水时，身后站着的那个"东西"。
而最后一张照片上，陈涛在睡袋中熟睡，一个黑影俯身在他上方，几乎要融为一体。
"这不可能..."
周明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这些照片是我们露营时拍的，但胶卷一年前就..."
林老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有些东西，一旦被相机捕捉到，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指向照片中的黑影，
"张远的怨念太深，被山困住了。现在他找到了回来的路。"
周明抓起照片冲出照相馆，清晨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他必须找到陈涛，必须结束这一切。
旅馆前台的老妇人告诉他，陈涛昨晚跑出去后就再没回来。
李梦琪的房间也空无一人，床铺整齐，仿佛从未有人睡过。只有一张字条留在枕头上："去山上结束这一切。"
青峰山的登山小径在白昼显得平凡无奇，但周明每走一步，心脏都像要跳出胸腔。
照片塞在他的背包里，重若千钧。半山腰处，他遇到了搜救队——警察接到林老的报案后派出的队伍。
"你不能再上去了。"
一名警官拦住周明，"我们在找两个失踪者，可能有危险。"
周明坚持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山顶那块巨石，张远死的地方！"
警官的表情变了："你怎么知道张远的事？"
周明没有回答，趁警官不备，冲向旁边的树林，抄小路向山顶跑去。
身后传来喊叫声和警笛声，但他不敢停下。树枝抽打着他的脸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当他气喘吁吁地到达观景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陈涛跪在巨石前，额头抵着石面，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他的衣服被换成了那件黑色T恤，和张远失踪时穿的一模一样。李梦琪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台老式相机，姿势僵硬得不自然。
"李梦琪！"
周明喊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她缓缓转过头，但眼神空洞，嘴角挂着那种不属于她的微笑："周明，你来得正好。见证这一刻。"
她的声音再次混合了张远的音调，"正义终于要实现了。"
"那不是李梦琪..."陈涛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淤青，"张远...张远在她身体里..."
"闭嘴！"李梦琪——或者说控制她的那个存在——厉声喝道，"你当年有机会救我。
那块石头只是擦伤了我的头，我昏迷了，但没有死！"
她的声音完全变成了张远的，"你把我扔在这里等死！"
周明慢慢靠近，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枚纽扣："李梦琪，听着，我知道你还在里面。张远，陈涛会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但不是这样。让警察处理，好吗？"
"太迟了。"
张远通过李梦琪的嘴说道，举起那台老式相机，
"当快门按下，一切就结束了。就像一年前一样。"
周明突然明白了张远的执念——作为一个摄影师，他相信相机能捕捉灵魂。
现在他要用同样的方式，夺走陈涛的生命，或许还有李梦琪的。
"不！"周明冲向李梦琪，就在她按下快门的瞬间，将那枚摄影社纽扣塞进相机镜头前。
一道刺目的白光爆发，伴随着不似人类的尖啸声。
李梦琪的身体像断线木偶般倒下，相机摔在岩石上，镜头碎裂。
陈涛则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
周明接住李梦琪，她的脸色惨白但呼吸平稳。
当他抬头时，看到巨石旁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比照片中清晰许多，能辨认出张远的五官，但更加扭曲痛苦。
"为什么...阻止我..."
黑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该死..."
"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周明指向陈涛，后者现在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显然精神已经崩溃，
"而且不止他看到了你的复仇，我也看到了，警察也会知道真相。你的名字会被澄清。"
黑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远处传来警笛声和搜救队员的喊叫。
"不够..."黑影最终说道，声音中充满痛苦，"我需要...一个身体...才能安息..."
周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怀中的李梦琪，又看向精神崩溃的陈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想要我。"
黑影没有回答，但它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几乎像一个真实的人站在阳光下。
"如果我答应，你会放过李梦琪吗？保证她安全下山？"周明问道，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黑影点了点头。
周明深吸一口气，轻轻将李梦琪放在地上，站起身走向黑影："那就来吧。"
黑影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触碰周明的胸口。
一阵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周明感到有什么东西强行挤进他的意识，像冰水注入血管。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最清晰的是一个低语："谢谢..."
当搜救队到达观景台时，他们发现了昏迷的李梦琪、精神失常的陈涛，以及站在巨石旁的周明——他背对着众人，低头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
"先生！你没事吧？"一名警官喊道。
周明缓缓转身，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警官们倒吸一口冷气——周明的眼睛变成了完全不透明的黑色，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他举起手中的物件，那是一枚老式胶卷盒。
"我拍到了...完美的照片..."
他的声音混合着两个人的音调，"终于...完整了..."
当警官们试图靠近时，周明——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那个存在——向后一步，消失在悬崖边缘。
搜救队在崖底只找到了那枚胶卷盒，里面的胶片已经曝光，一片空白。
三个月后，李梦琪站在青峰山脚下的小型纪念碑前——这是为张远和周明立的。
春风拂过她的长发，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带了你的相机。"
她对纪念碑轻声说，从包里取出周明那台昂贵的数码单反，放在碑前，"希望你在那边...还能拍照。"
当她转身离开时，没有注意到相机突然自动开机，液晶屏上显示着一张新照片：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远处树荫下，旁边是一个较为清晰的轮廓，隐约能辨认出周明的五官。
两人——或者说两个灵魂——都低着头，像是默哀，又像是终于得到了安息。
照片的元数据显示，拍摄时间是三个月前的那一天，曝光时长：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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