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厂公的话,"因为涉及到宗室藩王,为首的东厂番子不自觉便降低了声音,雅间中的温度也是随之下降了不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阴森神秘的感觉。
"据卑职等人自暗中调查,隆庆六年七月,朝廷对楚恭王朱英?的遗腹子赐名,长子为朱华奎,次子为朱华壁。"
"因朱华奎年幼,难以监理楚藩事宜,朝廷便令其叔祖武冈王朱显槐代掌楚王府,后又改为东安王朱显梡执掌。"
在曹化淳不解的眼神中,为首的东厂番子先是言简意赅的介绍了朱华奎被朝廷知晓并被赐名的始末,并着重强调了与隶属于楚藩的两支郡王家族。
"万历六年,朱华奎受封楚王世子,并于两年后正式袭爵,晋封楚王。"
"在这八年时间里,楚恭王妃多次以武冈王,东安王办事妥当,治理楚藩事宜有功为由,对其进行赏赐,据说频率之高,赏赐之巨让人咋舌。"
"万历八年,王世子朱华奎虽晋封为楚王,但因年纪尚小的缘故,府中大权依旧由其嫡母,楚恭王妃把持,并且依旧以各种各样的由头赏赐楚藩各支脉。"
"及至万历十六年,楚恭王妃病逝,楚王朱华奎方才真正掌握了府中大权,并中断了对楚藩各支脉的赏赐。"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为首的汉子将顶头上司依旧面无表情之后,方才壮着胆子继续汇报道:"据一些小道传闻,朱华奎为人视财如命,且薄情冷血,自打真正掌权之时开始,便是不遗余力的打压楚藩各支脉。"
"有人说,当年闹出那桩案子的始作俑者,镇国将军朱华趆,便是因为饱受朱华奎的压迫,不堪重负之后方才向朝廷举报.."
一语作罢,本就气氛诡异的雅间内落针可闻,几名东厂番子尽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以免打扰了曹化淳的沉思。
尽管已经时隔二十年,但当年那桩案子在这武昌府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并且在后续直接导致了内阁首辅沈一贯和次辅沈鲤之间的"党争",意义十分深远,故此即便无人敢在明面上谈论此事,但只要细心去打探,仍是能获知不少"细枝末节"。
"这么说,楚王朱华奎的身世有问题,并非空穴来风?"
良久,雅间内的沉默被打破,曹化淳的眼神犀利如刀,表情更是说不出来的严肃。
他本以为天子是"心血来潮",想要借着当年的案子,惩治自诩家大业大,便敢视朝廷诏令如无物,任由京营将士过境而无动于衷的楚王朱华奎。
但以现有的证据来看,这位袭爵四十余年的楚王朱华奎,其身世似乎确实经不起推敲。
"至少是存在诸多疑点.."
见曹化淳的态度有所松动,战战兢兢多时的东厂番子们便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其中还有人眼神迟疑的补充道:"当年那桩案子,最后虽是由万历皇爷乾纲独断,但锦衣卫却奉命审查了联名上奏的楚藩宗室,以及后来被废为庶人,囚禁于凤阳高墙下的镇国将军朱华趆。"
"卑职觉得,锦衣卫那边应该有更详细的典籍资料。"
此话一出,数道炽热且殷切的眸子便是不约而同的投向沉默不语的曹化淳身上,更有那吞咽口水的声音次第响起。
虽说锦衣卫曾在国朝初年让文武百官闻声丧胆,就连身份贵不可言的宗室藩王们也不敢随意招惹,但经过两百余年的蹉跎,势力早已大不如前。
尤其是在嘉靖年间,号称嘉奖皇帝"奶兄弟"的忠诚伯陆炳病故之后,锦衣卫更是几乎沦为东厂的附庸,直至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方才勉强恢复了一丝元气。
以自家厂公的身份,向锦衣卫索要些当年的档案以便办案,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锦衣卫.."
低声默诵了几遍之后,曹化淳便在几名番子不解的眼神中将其挥手屏退,转而起身行至窗柩,眼神复杂的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
局势发展至此,他内心隐隐有种直觉,对于已经袭爵四十余年的楚王朱华奎,紫禁城中的天子或许并不只是想要像当年的蜀王和代王那样,浅尝辄止的给予些许惩处,而是打算借着"伪楚王案"的由头,快刀斩乱麻的将其连根拔起。
若是如此的话,他便不好擅自行动,反正事关重大,以天子那算无遗珠的本事,必然会有额外的旨意下达,或者干脆便将锦衣卫指挥使李若涟派遣至此。
想到这里,曹化淳脸上便是露出一抹喜色,并毫不犹豫的推开木门,领着正在门口面面相觑的东厂番子朝着外间而去。
...
...
"这位贵人,饭菜可还满意?"
才刚刚行至一楼大堂,便有那眉眼间都写着精明的掌柜的自桌案后走了出来,在大堂客人略显错愕的注视下,朝着曹化淳一行人躬身作揖,满脸的笑容。
这湖广会馆能够开在寸土寸金的府城正中,其背后的"东家"自然便是从洪武年间开始便于此地世袭罔替的楚王家族,而他能够被楚王府聘为掌柜,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更是毒辣的吓人。
尽管眼前的"贵人"穿着打扮与普通的富绅没有多少区别,但他却是一眼瞧出了不同,这位操着京师口音的客人在迈入湖广会馆的刹那,除了最初的意外之外,却没有展现出半点畏惧和惊叹,反倒是给他一种司空见惯之感。
不仅如此,这位贵人的随从们也各个身材魁梧,一瞧便是练家子出身,而且还有两人眼神冰冷的吓人,极有可能是那军中老卒退役,而且手上是见过血的。
如此细节,无时无刻不在证明着眼前"贵人"远非瞧上去这般简单。
"不错,不愧是楚王,会馆.."迎着掌柜的看似讨好,实则审视怀疑的眼神,见多识广的曹化淳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点出了这所谓"湖广会馆"的幕后东家。
"这.."听得此话,掌故的脸色便是一变,眼神更是不自觉飘向角落处看似在自饮自酌,实则一直在仔细观察众人的汉子们。
虽说凡是在这武昌府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都知晓这湖广会馆乃是楚王府的产业,但如此正大光明点出来,且言语间隐隐有些嘲弄不屑的客人,却是少之又少。
这几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行了,别整那些虚的,"掌柜的这些小动作自是没有瞒过曹化淳的眼睛,但其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唯独声音中增添了些许不满:"咱家奉命来这武昌采购,可没有时间与你在这浪费.."
"待到此间事了,咱家自是会前去拜见楚王爷.."
言罢,也不待眼前的掌柜的有所反应,曹化淳便是大摇大摆的领着身后的随从们扬长而去,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
以他的行为举止,估计早就引起了这掌柜的注意和怀疑,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方承认自己"内官"的身份,反正他又没说奉谁的命令....
"原来如此.."
许是有些始料未及,及至曹化淳等人走远,这掌柜的方才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并挥手将几名作势便欲跟上去的随从召回,转而将心中的诸多疑虑忘于脑后。
难怪他觉得刚刚那为首之人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原来是奉命前来这武昌府采购的内官!
"行了行了,都散了,不用在意.."
自诩闹清楚了事情原委的掌柜的清了清嗓子,喝退几名欲言又止的小厮,转而回到了刚刚的案牍后,并没有将曹化淳等人过于放在心上。
毕竟他们脚下的这武昌府乃是九省通衢,各式各样的货物云集于此,过往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替王府前来采购的内官,而且数量还不在少数。
就是不知晓刚刚那内官来自哪位王爷府上,是武冈的岷王府上,还是襄阳的襄王府上,或者是常德的荣王府,亦或者长沙的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