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言的身影已化作道猩红闪电,红袍被劲风撕扯得猎猎作响,每一拳都带着焚尽一切的力道。他早已忘了招式,只有本能的疯狂 —— 掌风扫过沈兴虎的玄铁刀,竟硬生生震出个缺口;指尖划过炼骨女的骨鞭,倒刺应声断裂,溅起的血珠在他灰败的脸上炸开,像极了顾小妖胎记上的药粉。
“砰!” 沈兴虎被他一拳砸在胸口,玄铁护心镜凹下去块,踉跄着喷出黑血,撞在墙上,墙砖簌簌往下掉。炼骨女想绕后偷袭,却被沈慕言回身一脚踹中腰侧,骨鞭脱手飞出,人在地上滚出老远,鬓角的白骨发饰碎成了渣。
“慕言!亲儿子!” 沈兴虎捂着胸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我们是你爹娘啊!杀了我们,这世上就没人认你了!”
炼骨女也连滚带爬地跪坐起来,猩红蔻丹沾满尘土,竟挤出点哭腔:“儿啊,娘知道错了!当年是娘糊涂,才把你扔了…… 你跟我们走,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害人了,好不好?”
沈慕言充耳不闻,掌风再次劈下,带起的血雾里,他灰败的脸上只剩狰狞。燃命的剧痛让他视线模糊,可那些被刻进骨头的记忆却愈发清晰 —— 七岁那年,他被扔进乱葬岗,摸索着找水时被野狗撕咬,手腕上那鬼头刀与白骨爪的烙印被血泡得发涨;后来被老医师捡走,孩子们见了他腕上的印记就扔石头,骂他是 “邪修崽子”;好不容易遇见顾小妖,以为能抓住点温暖,却被这对畜生毁了所有……
“爹娘?”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裹着血沫,像破风箱在拉,“当年把我这瞎子丢进乱葬岗喂野狗时,你们怎么不说是我爹娘?”
他一脚踩碎沈兴虎试图格挡的手腕,骨头碎裂声混着惨叫刺耳极了:“在我腕上刻下这肮脏印记,让我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二十几年时,你们在哪?”
炼骨女想爬过来抱他的腿,却被他反手掐住脖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截脖子捏断:“我好不容易能看见,好不容易能娶她…… 你们凭什么毁了这一切?!”
“我童年被你们碾碎,名声被你们玷污,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你们掐灭……” 沈慕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嘶吼,掌心里的血顺着炼骨女的衣领往下淌,“我活不成了,你们也别想活!”
他猛地发力,炼骨女的脖颈发出 “咔嚓” 轻响,眼白翻起。沈兴虎见状目眦欲裂,拼尽最后力气挥刀砍向沈慕言后背,刀峰入肉三寸,溅起的血花落在沈慕言的红袍上,像极了万药商会的红绸。
沈慕言却像没知觉,只是回头,用那双燃得只剩血影的眼盯着沈兴虎,缓缓抬起手:“一起…… 下去给小妖爹娘…… 赔罪。”
冷言躺在地上,断了手筋的右手撑着地面,看着那道浴血的红袍身影。沈慕言的头发已全白,皮肤像枯树皮般起了褶皱,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论剑山的冰雪还亮 —— 那是同归于尽的决绝,是把自己烧成灰烬也要照亮复仇之路的疯狂。
血雾弥漫的街角,红袍与黑袍绞成一团,兵器碎裂声、惨叫声、骨头断裂声混在一起,像首最惨烈的葬歌。没人能劝,也没人敢劝 —— 这场迟来了十几年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玉石俱焚的结局。
沈兴虎最后那刀没能劈开沈慕言的后背,反被他反手掐住咽喉,指节发力间,玄铁刀 “哐当” 落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瞪着,到死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狰狞。炼骨女的脖颈歪成诡异的角度,猩红蔻丹垂落的手,离沈慕言的衣角只剩半寸。
沈慕言松开手,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重重瘫倒在地。红袍被血浸透,贴在身上像层凝固的痂,头发全白了,枯槁的皮肤起了褶皱,每喘一口气都带着破风箱似的轻响,眼窝里的光正一点点熄灭。
冷言用没断的左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挪过去,雪白发丝沾着血污,断了手筋的右手软垂着,每动一下都疼得冷汗直流。他看着沈慕言胸口不断涌出的血,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对不住…… 之前…… 是我混账。”
沈慕言艰难地转过头,眼睫上沾着血珠,轻轻颤了颤。他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不怪你…… 冷兄弟……”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是我和她…… 没缘分。”
他喘了口气,枯瘦的手指抓住冷言的衣袖,那力道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小妖…… 以后…… 拜托你了……”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湿意,“她看着凶…… 其实心软得很…… 别让她再被人欺负……”
冷言的眼眶猛地一热,雪白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撑不了多久…… 秘法燃了根基,最多…… 还有半天。” 他看着沈慕言迅速灰败的脸,“我们都护不了她了。”
“那怎么办……” 沈慕言的声音更轻了,眼里的光越来越暗,“她一个人…… 怎么扛……” 他想起顾小妖揪着他耳朵骂人的样子,想起她偷偷把安神香囊塞给他时的别扭,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她太可怜了……”
“我用传送玉符…… 通知她了。” 冷言抬起没断的左手,掌心躺着块碎裂的玉符,微光正在熄灭,“她说不定…… 已经在路上了。” 他握紧沈慕言的手,那只手凉得像冰,“你撑住…… 跟她说句话…… 说你……”
说什么呢?说对不起?说没能娶她?说其实很爱她?
沈慕言没说话,只是望着万药商会的方向,那里的红绸应该还在飘吧?他刚能看见这世界时,最先看清的就是她的脸,胎记上的药粉,歪掉的门牙,还有眼里藏不住的温柔……
“好……” 他轻轻应了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着眼,睫毛上的血珠滚落,“我等她……”
风卷着血腥味掠过街角,把远处隐约的脚步声送了过来。冷言抬起头,看见那抹熟悉的红裙正跌跌撞撞地跑来,嫁衣的裙摆沾着尘土,发间的红绒球掉了,脸上的胎记因奔跑而涨得通红,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 是顾小妖来了。
冷言松开手,慢慢往后挪了挪,把最后的空间留给他们。雪白发丝下的眼望着天空,那里有流云飘过,像极了万药商会的红绸。
他想,至少,让他们再见最后一面吧。
顾小妖的嫁衣裙摆被碎石刮出破口,她几乎是连滚带爬扑过去,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却浑然不觉疼。她一把抓住沈慕言的手,那只手凉得像冰,枯瘦的指节正在慢慢僵硬,她的眼泪瞬间砸在他脸上,混着血污往下淌:“慕言!冷言!你们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她语无伦次地去摸沈慕言胸口的伤口,指尖刚触到血洞就被烫得缩回手,又去抓冷言软垂的右手,摸到断裂的手筋时,指甲狠狠掐进自己掌心:“谁干的?是谁伤了你们?说啊!我去杀了他!”
凌天四人跟在后面,看着地上两具邪修的尸体,再看看沈慕言灰败如枯槁的脸、冷言雪发下的血痕,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默默退到街角。阿木尔别过脸,玄铁刀在鞘里轻颤;逸尘把卯澈搂进怀里,小爪子捂住了眼睛。
沈慕言的喉咙里堵着血沫,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咳碎内脏。他望着顾小妖哭花的脸,胎记上的药粉被泪冲得一道一道,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对他笑时,也是这副乱糟糟的模样。“小妖……”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
“我父母…… 是杀你爹娘的凶手……” 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沾在她的手背上,“我替你…… 报仇了……” 他枯瘦的手反抓住她的,力气微弱得像羽毛,“我真的…… 不知道…… 七岁就被他们扔去乱葬岗…… 是老医师捡了我…… 他们做的事…… 我全不知情……”
“我知道!我知道!” 顾小妖哭得浑身发抖,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不恨你!我从来没恨过你!刚才是我混蛋,是我太激动了,我不该让你滚的……”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我们不请宾客了好不好?就我们两个,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熬药,你给我制药,我们重新拜堂……”
沈慕言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 —— 一个头发全白、形容枯槁的将死之人。他想笑,嘴角却只能扯出个难看的弧度:“可能…… 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窝里的光像风中残烛,一点点往下沉:“你要…… 好好保重……” 他顿了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说了句,“想起我时…… 别太难过……”
最后,他望着她,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像怕她听不清:“我无缘的…… 妻子…… 顾小妖……”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抓着她的手猛地一松,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像燃尽的烛火,再无半分神采。
顾小妖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沈慕言失去焦距的眼,仿佛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风卷着她的嫁衣红绸,扫过沈慕言冰冷的脸颊,像在徒劳地想把他唤醒。
冷言在旁边轻轻咳了声,血沫染红了雪白发丝:“小妖……” 他的声音也快散了,“我也…… 护不了你了……”
顾小妖猛地回过神,又扑向冷言,眼泪却像流干了,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街角的风突然停了,红绸般的流云遮住了日头。地上的血迹慢慢凝固,两具渐渐冰冷的身体旁,穿着嫁衣的姑娘死死攥着他们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们留住。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人会笑着拍她的背,说 “别怕”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