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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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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江南雪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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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十月,序属三秋。

北风渐起,送走了天边最后一行雁阵,也带来了越州地界上第一场薄霜。

林暖抱着刚满六个月的钰夏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那棵银杏树的叶子一片片打着旋儿飘落,怀里的娃娃伸着藕节般的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去抓那飘落的黄叶。

"夫人,外头风大,仔细哥儿着凉。"杨婶子拿着件杏色斗篷从屋里出来,轻轻披在林暖肩上。

林暖回头笑笑:"不妨事,这孩子就爱看这些,瞧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倒像能看懂似的。"

小钰夏这些日子长得飞快,已能麻利地自己坐起来,翻身什么的更不在话下,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林二虎总喜欢带着大孙子去田地里头,林暖和陈行宁都不是娇养孩子的性子,索性让林二虎常带着孙儿去田间地头转转。

"咱们庄稼人出身,总不能让孩子成了那五谷不分的纨绔。"陈行宁对岳父的行为甚是支持。

于是时不时地,只要不是雨雪天气,总能看见林二虎抱着裹得严实的小孙子,带着杨婶子和两个护卫,慢悠悠地往城北的田埂上去。

林二虎除了阴雨天气会犯风湿,其他的时候身子骨硬朗,脸上总是挂着满足的笑。

有时爷孙归家时,娃娃的衣襟上难免沾些泥点子,林二虎却乐呵呵的:"泥土养人哩!咱们是地里刨食出身,往后不管多大出息,都不能忘了土地的气味。"

林暖瞧着儿子红扑扑的笑脸,也觉得这样很好。她也能以腾出手来处理林氏的诸多事务——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已然成了越州商界的翘楚。

十月底又有好消息传来,江南东道乡试放榜,满城爆竹声震天响。越州这次有三人中举,其中一人便是云玉辽,另两位是张家和吴家的子弟。这结果已经很是不错,须知往年越州常常全军覆没。

黄主簿落了榜,难免失落,陈行宁什么也没说,只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转头派他去督办秋收和秋役的差事。黄主簿抹把脸,又扎进了卷宗堆里——这些心怀赤诚的读书人,本就是这片土地最坚实的脊梁。

十一月谷稻收仓之际,林堂兴冲冲地来到林暖和陈行宁面前,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姐夫,二姐,成了!真的成了!"青年小伙搓着粗糙的手,眼里闪着光,"经过这几年的试种,今秋收获时,有一块田的稻谷产量竟比寻常田亩高出整整一石!"

陈行宁闻言,手中的茶盏一顿:"一石?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我让人反复称量了三遍,错不了!"林堂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太好了!太好了!这些年的心血,总算见着亮光了。"

林暖立即吩咐下人备车,两人亲自去城北田庄查看。

果然,那批特殊的稻谷颗粒饱满,林暖当即下令将这些稻谷单独晾晒、仔细标记收藏,准备来年再行推广种植,她不求如上辈子那般能亩产千斤也许也做不到,但求一点点好起来。

"若能再成功两季,这将是惠及万民的突破。"陈行宁抚摸着沉甸甸的稻穗,感慨万千。

三人都清楚,这不只是林堂个人的心血,更是越州百姓未来的希望。

现场称重的百姓更是惊喜,对着林堂一阵夸赞,对着陈行宁和林暖也是千恩万谢,这也让林堂知道田地里的成长有多么可贵,他林堂也可以有一番出路!

腊月里,卢清哲的信使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陈行宁暂不调动,但因治理越州有功,品级提了一级,而越州任提中县,待明年春闱后正式发放任命,现在先告知,免得心中不安定。

这让林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往小了说,林氏需要再稳定几年,往大了说他们还能继续守护这片正在苏醒的土地。

更让人欣喜的是,小钰夏也在这个冬天喊出了第一声"阿爷"。那日林二虎正抱着他逗弄,小娃娃忽然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软糯的童音让老爷子眼眶顿时湿了。

从此,林二虎逢人便夸孙子聪明孝顺,连女儿女婿跟前都要念叨好几遍。林暖看着父亲鬓边日益增多的白发,心中柔软——这个曾经扛起全家生计的汉子,如今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孙儿。

然而这个冬天,却给了江南东道一个下马威。

才进腊月,天气就骤然转寒。接连几场大雪覆盖了城郭,林暖站在廊下呵出白气,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她两辈子都没见过南地下这样大的雪。

"夫人,城北传来消息,虽有几旧屋被雪压塌,本就是置换出来,以后要推做宅地的,倒也不打紧,白银因迁移得及时,并无人员伤亡。"冯雨前来禀报。

林暖松了口气,这些年在祝长青和陈行宁的主持下,城北大部分老百姓的房屋都已置换成了相对坚固的砖木房,可谓大大地提升了抵御灾难的能力。

但伤寒还是难免的,老君观山脚下,归恒道长带着小云天日日施药义诊。

林氏也贴补了不少银钱,百姓只需花少许铜钱就能抓药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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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在越州县衙和林氏的共同努力下,城北的日子已渐渐好转,甚至有少数人家冬天都能穿上薄棉服了。

说到棉服,林暖不禁想起这些年的艰辛。

从第一年发现棉花起,她就一直让人扩种。前两年收成有限,只能满足林氏核心人员的需求,到了这几年才慢慢往外出售一些,当然价格也是不菲。

她曾努力回忆前世关于"弹棉花"的记忆,又求证了归恒道长,虽知之不详,还是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张梦、红菱等人。没想到这些巧手的女子们竟真的摸索出了门道——原本板结的薄棉絮经过反复弹松,变得蓬松保暖了许多。

"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林暖时常感慨,"只要给他们机会和尝试,总会有收获的。"

然而一场十年不遇的暴雪,终究还是让越州付出了代价。

腊月寒冬,江南水乡罕见的暴雪已连绵数日,将越州城裹在一片刺骨的银装素裹之中。往日湍急从不结冰的河道里,水流都慢了许多,青石板路被深雪覆盖。

尽管城北的新房坚固,但其他区域仍有不少老旧房屋在连日的重压下坍塌,通往乡间的道路更是屡屡中断。

尤其是城西区无数简陋的茅屋草棚不堪重负,在死寂的深夜里传来令人心悸的坍塌声。天刚蒙蒙亮,陈行宁便披着沾满雪沫的厚重斗篷,出现在了县衙门口的空地上。这里,已成为赈灾的中枢。

空地上临时搭起了大大的芦棚,以挡风雪。棚檐下,“赈济灾民”四个大字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陈行宁并未安坐棚内,他剑眉紧锁,面覆寒霜,目光如炬地扫视着纷乱却逐渐有序的场面。

虽面色疲惫,眼底泛着血丝,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声音沉稳有力,在一片惶惶中成为定海神针。

“卢承务郎!”陈行宁唤道。

“下官在!”承务郎卢震应声上前。他年纪稍轻,行动迅捷,身上官袍下摆已被雪水浸透,却毫不在意,他主要负责一线巡查与人力调配。

“城西地势低洼,积雪最深,再加派一队民壮,携带锹镐,首要疏通通往粥棚的道路,务必保证老弱妇孺能安全抵达!”

“得令!”卢震抱拳,立刻转身点齐人手,亲自带队赶往城西。

“黄主簿!”陈行宁目光转向另一位得力干将。

“卑职在此。”黄主簿须发已沾满白霜,手中捧着厚厚的册簿和算盘。他心思缜密,掌管钱粮物资的登记与发放。

“张氏、吴氏、林氏捐赠的米粮炭火可已入库?另棉麻布衣也需要备齐。”

黄主簿迅速翻动册页,指尖冻得通红却依旧精准:“回大人,张吴林家的米炭已登记造册,首批已投入粥棚。布匹衣物也在加急调配,只是越州冬日很少遇到这般大雪,故而数量不多。”

“能调多少调多少吧!所有入库出库,须笔笔清晰,待灾后张榜公示,以安士民之心。”陈行宁叮嘱道。

黄主簿应声照办。

在陈行宁的统筹下,云玉辽等三名新进举人也一起出面筹集善款,越州头面乡绅也纷纷出力,场面蔚为壮观。

有的出人出力。诸如张家组织了数十名健仆和乡勇,听从卢震调遣,负责最艰苦的清扫道路、加固危房、搬运重物等体力活。

也有凭借其广泛的商铺网络,负责采购和调配稀缺物资。吴家子弟奔走于各商铺之间,协调将库存的药材、生姜、红糖等御寒之物优先供应赈灾点。

林暖更不必说提供了最关键的物质支持。不仅捐赠了大批粮食、被褥,更利用其作坊优势,连夜赶制了大量厚实的麻布帐篷,运至各处收容无家可归的灾民。

林暖本人虽未直接出现在这男性主导的赈灾中枢,但她统筹后方物资的身影,无疑是这场赈灾行动的坚实后盾。

越州城内设置四个粥棚,接连五天巨大的铁锅里,稠密的热粥翻滚着,米香混合着姜片的辛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诱人。

灾民们排着长队,虽然面有菜色,瑟瑟发抖,但在衙役和乡勇的维持下,队伍基本有序。

每个棚区一侧,会有一位郎中正在义诊,药材多由乡绅捐赠。冻伤、风寒者最多,郎中们忙碌不堪,旁边有学徒负责煎药,浓浓的药味弥漫开来。

各区学堂或者有些空置仓库内,挤满了无家可归的灾民。

虽条件简陋,但总算有了遮风挡雪之处,孩子们裹着林家送来的棉被,蜷缩在母亲怀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安稳。

陈行宁不时走入人群,查看粥的稠稀,抚摸孩童的额头,倾听老者的诉求。

风雪依旧,但在这片由官、绅、民共同构筑的防线上,绝望的气息正在被一股顽强的人间暖气所驱散。

陈行宁站立在风雪中,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只要上下同心,越州就一定能熬过这个严冬。

他的身影,与身后那面“赈济灾民”的大旗一样,成为了这场暴雪中最坚毅、最温暖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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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从北地而来的官员,陈行宁太知道雪灾该如何应对。他立即发动越州的乡绅氏族捐款捐粮,又亲自带队下乡巡查赈灾。那些日子,他常常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归来,斗篷上总是结着厚厚的冰霜。

"你何必事事亲力亲为?"林暖一边为他拂去肩上的雪,一边心疼地埋怨。

陈行宁却只是笑笑:"百姓见到父母官亲至,心中才安稳。阿暖不也天天跑城北,还说为夫呢,你的手多冷。”说着把林暖的手放嘴边哈哈气,又搓了搓。

“你得爱惜自个,知道没。”林暖嗔怪。

“阿爹和留春没事吧?”陈行宁问。

“爹爹的老寒腿犯了,留春除了拒在家里不让出门闹一闹,其他都好!知远,我担心你,看你这脸色都冻青了。”

“放心吧,我会的,阿暖,我这几日忙,家里家外你多操劳。”

“嗯……”

然而连日的奔波终究拖垮了他的身子。那日他从乡下回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归恒道长诊脉后叹息:"旧疾未愈,新寒入体,需好生静养。"

林暖守在榻前,看着他消瘦的面容,心中揪紧,她的陈先生啊!

幸好平日时有锻炼,只发热了三日,陈行宁退了热,但咳嗽得厉害,只得在家办公。

归恒道长私下告诉林暖,前几年春闱那次没养好,还是留了病根的,后头还需要仔细调养。

这段时间幸得卢震和黄主簿等人全力支撑,赈灾事宜才未耽搁。

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瑾州县今许昌吉派人送来了——竟主动将那些不愿回迁者的籍册送至越州。

"陈大人以诚待民,我家大人说岂能因一己之私,阻了百姓的生路?"瑾州承务郎如是说。

陈行宁得知后,让卢震带着他参观了城北的田亩与作坊,更促成了越州与瑾州特产的互通。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陈行宁的病总算有了起色。林暖扶着他坐起来,喂他喝了半碗粥。

"雪灾过了。"陈行宁望着窗棂,轻声道。

林暖点点头:"归恒道长说,再过两日就该放晴了。"

这时,杨婶子抱着小钰夏进来。娃娃看见父亲,张开小手就要扑过来,口里模糊地喊着:"爹...爹..."

陈行宁的眼圈蓦地红了。他伸手接过儿子,轻轻蹭着孩子柔软的脸颊。小钰夏咯咯笑着,一双酷似林暖的明眸弯成了月牙。

"咱们……会越来越好的。"林暖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

是啊,尽管这个冬天格外漫长,但春天终将到来。待冰雪消融,这片土地必将焕发出更蓬勃的生机。而他们,还将继续守护在这里,见证越州的每一个日出日落,陪伴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一起走向更加光明的前程。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一缕冬日的暖阳透过云层,照在积满白雪的屋檐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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