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泰山南天门,千级石阶蜿蜒如龙脊。嬴政玄色龙纹大氅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青铜量器在腰间与鹿卢剑相撞,每一声脆响都惊得岩缝里的寒鸦扑棱棱飞起。他忽然驻足,玄玉冠垂旒在晨曦中折射出七色光晕,映得封禅石上那道焦黑"罪"字如同活物般蠕动。石阶缝隙里凝结的霜花在靴底碎裂,发出细密的脆响,像是无数冤魂在齿间研磨着碎玉。
"陛下请看此处。"墨家匠人鲁仲佝偻着脊背举火上前,燎焦的胡须还沾着昨夜煅烧时的灰屑。两名弟子战战兢兢捧着改良自韩弩机括的青铜量尺,尺上延伸至西域的刻度在曦光中若隐若现。当量尺触到石面时,嬴政突然抬脚踩住尺端,青铜护甲与金属摩擦迸出火星,溅起的铁屑落在鲁仲手背上烫出红痕。
鲁仲的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眼珠倒映着帝王玄色大氅上暗绣的螭龙纹。他记得三日前在云梦泽工坊,这柄量尺曾精准测出楚军战车残骸的轴距,此刻却在嬴政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墨家量天尺,量不出人心叵测?"帝王的声音裹着山间寒气,靴底缓缓施压,量尺在石面刮出刺耳鸣响。鲁仲额头冷汗滴在火把上,滋啦腾起青烟,焦糊味混着松脂燃烧的气息在晨雾中弥漫。
"臣...臣万死!"老匠人膝盖重重磕在石阶,碎裂的霜花混着血珠渗入石缝。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三棱铜管,"这是改良后的韩弩雾化器,能..."
嬴政俯身时垂旒扫过石缝,金线绞编的断裂系绳在风中如蛛丝颤动。他瞳孔骤然收缩——邯郸深宫的椒房殿里,赵清漪总爱把衣带缠在葱白指尖,金线在她指间流转如游龙。"政哥哥的剑穗,定要掺进楚地冰蚕丝才配得上。"少女笑涡里盛着烛光,发间银簪的星图纹路在纱帐上投下细碎光斑。那日她耳坠坠入青铜鼎的脆响,此刻竟与玉简落地的声音重叠,震得他耳膜生疼。
记忆中的银铃笑声突然被利器破空声撕裂,嬴政拇指顶开鹿卢剑三寸,寒光映出鲁仲惊恐扭曲的面容。老匠人手中的铜管当啷落地,在石面滚出七步远,管口渗出的醋液将霜花蚀出蜂窝状孔洞。
"取。"声线比山巅积雪更冷。
鲁仲的青铜镊子刚触到系绳,三十步外松林突然惊起寒鸦。嬴政拇指顶开鹿卢剑三寸,剑光如银蛇出洞,映出个仓皇逃窜的青色身影。黑冰台密探自岩壁鬼魅般掠下,玄铁锁链破空缠住儒生脚踝的瞬间,惨叫声与锁链绞碎骨节的脆响在山谷间层层回荡。那儒生扑倒在地,怀中跌出半截刻刀,刀刃上残留的朱砂混着晨露,在石面洇出妖异的血痕。
"陛下圣明!这贼子定是..."鲁仲话音未落,嬴政的剑鞘已抵住他咽喉。帝王俯视着老匠人浑浊的瞳孔,玄玉垂旒在对方脸上投下细碎阴影:"三日前你查验封禅石,可曾嗅到云梦泽芦苇灰的味道?"
"陛下圣明!"鲁仲慌忙夹出断裂系绳,连带拽出半卷青玉简。当螭龙纹在曦光中泛起幽绿磷光时,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嬴政摩挲简身的指腹突然发力,玉简边缘在青铜护甲上刮出凄厉锐响,惊得丈量石面的弟子失手摔了量尺。青铜尺身撞击石面的轰鸣声中,嬴政抬脚踩住滚落的尺头,玄色大氅扫过鲁仲冷汗涔涔的额头:"改良韩弩的机括,就造出这等废物?"
老匠人匍匐着捡起铜管,布满老茧的手指拧开暗格。当醋雾如蛛网般笼罩焦痕时,他浑浊的瞳孔突然收缩:"这...这血珠!陛下快退!"
鲁仲喉结滚动着接过三棱铜管,改良后的韩弩部件在他手中微微发颤。随着机括轻响,细密醋雾如蛛网般笼罩焦痕。当"罪"字渗出暗红血珠时,嬴政突然掐住他后颈,青铜护甲在匠人脸上压出带血的凹痕:"蓟城黑市的楚帛,混着云梦泽磷粉——你当朕嗅不出燕国官印的腐臭味?"帝王指尖掠过石面焦痕,沾血的护甲在曦光中泛着寒光,"这血里掺了西域火蜥蜴的毒腺,遇热则燃。"
鲁仲的瞳孔因恐惧剧烈收缩,他猛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狰狞的墨家刺青:"臣以祖师公输班之名起誓,这改良配方绝无..."
丈量石缝的弟子突然踉跄后退,暗红液体从缝隙汩汩渗出。鲁仲蘸取液体时,指尖瞬间燎起青焰:"西域火油!混了磷粉的..."他踹翻身旁弟子,粗布鞋底在石面擦出火星,"取韩地酸醋!要窖藏三年的陈醋!"墨家弟子手忙脚乱搬运醋囊时,青铜漏斗与陶罐相撞的脆响惊起更多寒鸦,酸涩气息与焦糊味在晨雾中纠缠成诡异的香氛。
嬴政的指尖在剑柄摩挲,感受着冰蚕丝缠绕的纹路。当年赵清漪跪坐在邯郸宫阶前,将染血的冰蚕丝一寸寸缠上剑柄:"政哥哥的剑,要配最柔韧的丝。"少女指尖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丝线上,而今这温度正被山风寸寸剥离。
嬴政剑尖挑起崩落的碎石,背面二十八宿图在曦光中流转。当北斗星位与赵清漪银簪纹路重合时,黑冰台密探呈上的染血绢帛边缘,金线绞编技法正是少女生前最爱的双股缠心结。帝王指腹抚过玉简系绳的金线,突然发力扯断——断裂处冰蚕丝莹润的光泽,与记忆里缠绕剑柄的银穗如出一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年楚宫进贡的冰蚕,都被芈昭收在昭阳殿。"嬴政将断裂的金线抛向山崖,看着它们在晨光中如金蛇游走,"你说这金线,该用韩弩还是楚弓来断?"
瘫软的儒生被拖到石前,嬴政抚过玉简系绳的金线:"既然爱刻字——"鹿卢剑寒光闪过,三根断指在火油中滋滋作响,"就用这残肢蘸着火油,把祭文抄录千遍!"惨嚎声中,帝王玄色大氅扫过祭坛香炉,鲁仲突然瞥见衣摆暗纹里,金线绣着的半幅星图正与银簪纹路严丝合缝——缺失的北宫玄武位,赫然指向昆仑山巅。
老匠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在石面蚀出小坑。他颤抖着从袖中取出青铜罗盘,磁针正疯狂指向嬴政腰间玉珏:"陛下...这星图缺角,需用燕宫九连环的解法..."
当墨家弟子用酸醋中和火油时,谁也没注意到某块碎石背面。与赵清漪银簪同源的星图标记,正在渗出的火油里泛着幽光。嬴政摩挲着袖中玉简系绳,金线在指腹烙下细痕——那触感,与少女当年缠绕在他剑柄上的冰蚕丝如此相似。山风骤起,卷着焦糊味掠过封禅台,黑冰台密探无声收走染血绢帛,帛上"戌时三刻"的燕国密文,正与九鼎裂纹深处的刻痕遥相呼应。
"备马。"嬴政突然扯断垂旒,十二串玉珠滚落山崖,"让王贲带黄金火骑兵戌时前赶到昆仑墟。"他指尖划过星图缺角,那里正渗出混着磷粉的黏液,"告诉蒙恬,把燕国送来的和氏璧碾成粉——朕要用来修补量天尺的刻度。"
鲁仲望着帝王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玄色大氅的暗纹里,金线绣着的玄武龟甲纹路,正与赵清漪银簪缺失的星位完美契合。老匠人颤抖着摸向怀中,那里藏着半块刻有"清漪"二字的玉珏——三日前在云梦泽打捞出的物件,此刻正与嬴政腰间玉饰发出共鸣般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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