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把红岭留下照顾常小狗儿,什邡自己步行去了西市牙行。
牙行里的生意不错,什邡寻了个相熟的人牙子,托他寻了两个泥瓦匠和四个长工。除了修葺几处破败的屋子外,她想把二进院左右两边的厢房改成一间储物仓库和一间晒房。
与泥瓦匠谈好工钱,约定好下午去看宅子后,什邡又去联系几家供应原料的材料商。这几家材料商户都是平素里给林家纸坊供货的,大部分是从山上伐的青竹或桑树皮等。
什邡初出茅庐,吃货量不大,其中两家商户店大欺客,毛料的价格报得比林家纸坊的进货价高出了两成。
什邡第一批货的量肯定不大,这个价没得谈,最后只能寻了一家比较小的商户合作,进货价比林家纸坊的进货价高一点,但还可以接受。
谈好了毛料,剩下的便是雇佣纸坊工人。从太宗时起,益州纸业便蓬勃发展,各种大大小小纸坊琳琅满目,因此也市场上对造纸师傅的需求也很大,好的造纸老师傅一般都会选择在大纸坊做工,小纸坊能雇得起的多半都是刚刚出徒的学徒工。
什邡一上午转了三个牙行,在人牙子的推荐下见了几个师傅,最后选了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但是因为早些年受伤,有些跛脚的老师傅和一个被前雇主开除的学徒工。
老师傅姓梨,原来是春阳纸坊的大师傅,脚受伤后,纸坊老板嫌他动作不利索,便寻了借口将他解雇。黎师傅手艺不错,尤其擅长益州黄麻。学徒工姓钱,因家中排行老六,旁人便称呼他六子。
除此之外,她还雇了几个长工,这些长工没有造纸经验,但胜在有把子力气,学徒工教一教很快就能上手切纸,揉纸和浸泡的工作。
谈好了工钱后,什邡单独把黎师傅约到牙行对面的茶楼喝茶,一坐下,她便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当她提起想要做长安白麻和帝尧麻笺的时,黎师傅连连皱眉,说道:“长安白麻我倒是见过,但于黄麻纸相比,它的韧性要差一些,白麻在长安盛行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长安文人墨客较多,在益州未必可行。我的建议还是走黄麻纸的老路子,至于女娘说的帝尧麻笺……”黎师傅顿了一下,突然问,“不知女娘如何称呼?”
什邡翻开茶杯给黎师傅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说:“小女姓什。”
黎师傅忽而一愣,像是陷入回忆一般,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是长安什家的什?”
“是什家的什。”
果然,在听什邡说出自己的来历后,黎师傅缓缓吐出一口气,呢喃:“难怪,难怪你敢一张口就是帝尧麻笺。敢问女娘与什仲怀是何关系?”
当年帝尧麻笺风靡全国,但凡是有些资历的老师傅都对它神往非常,直至后来什仲怀在益州遇害,帝尧麻笺彻底绝迹,许多人还对帝尧麻笺津津乐道。
黎师傅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帝尧麻笺的传承人,如今看着什邡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敬佩。
什邡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暗暗捏了一把手心说:“什仲怀是我爹。”
黎师傅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滚烫的茶水不小心洒了出来。
顾不得擦拭手上的茶水,黎师傅满眼希冀地看着什邡说:“你果然是帝尧麻笺的传承人?”
什邡不敢托大,连忙说:“传承人谈不上,我爹去的早,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教会我,如今我在益州开纸坊,一来是想传承我爹手艺,二来也是想要完成他的遗愿,他一直想把帝尧麻笺发扬光大,同时将益州的黄麻纸引入长安纸市。”
黎师傅哈哈大笑起来,原本浑浊的眼中透出光亮,激动地拍着桌面说:“承蒙娘子不嫌弃,老黎定不辱使命。”
什邡反而有些羞涩地说:“还要仰仗黎师傅,除此之外,有些事也要跟黎师傅说。父亲死后,什家已经不由得我做主,今次来益州亦全是我个人之举,纸坊初期,怕是要艰难许多。”
黎师傅宛如忽而焕发春意的朽木,满眼笑意地说:“这有何难?只要女娘有心,一切皆会慢慢变好。”
什邡也笑:“黎师傅说的是。”
辞别黎师傅后,什邡又去了一趟瓦舍找木匠重新打造一些造纸工具。在林家纸坊时,她就发现了,纸坊的工具都是按照成年男子的尺寸做的,女子操作起来很费力气,因此这次她特意让木匠打造一套小一点,适合女子用的工具。
如此忙碌一整天,什邡回到红岭赁下的小院已是卯时中。推开虚掩的木门,什邡还没进门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小狗儿咯咯咯的笑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味。
“呦!什老板回来啦!”常武手臂里正夹着小狗儿,听见脚步声回头,一脸戏谑地打趣什邡。
什邡忍不住翻他个白眼,反手关上院门。
“你怎么来了?”什邡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小狗儿的脸蛋,小家伙脸蛋冰冰凉,也不知道在外面冻了多久。
常武扒拉下小狗儿抓他胡子的手,对什邡说:“来把这丑东西带走。”
什邡一怔,随后意识到谢必安可能已经脱困,否则常武不会轻易送小狗儿回去。
见她迟迟没问,常武突然有点自讨没趣地问:“你怎么不问我你的谢表兄死没死?”
什邡翻了他一眼,径直往屋里走。
常武不死心,追上去问:“你真不担心他?”
什邡停下脚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常武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把别开头讪讪说:“好歹他也是为了救你才被抓的吧!你不会真这么没心没肺地问也不问吧!”
什邡险些没给气笑了,怎么?不打听就是不关心?她已经给他们寻到百济人的线索了,若连这样都没办法救谢必安,她也只能祝他一路走好了。
再说,他既然能有心情逗弄小狗儿,想来谢必安也没什么事了,至少一时半会没有性命之忧,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询问?
须知这官场之事本就错综复杂,她如今已经麻烦缠身,万不想再多添麻烦。
“你既然能出现在这儿,还有心情逗弄小狗儿,说明他还死不了。”她懒懒地解释一句,抬腿继续往屋里走。
常武垂眸看一眼怀里正在玩鼻涕泡的小狗儿,嫌弃地弹了他脑壳一下:“丑东西!送你回你老子那儿去。保不齐下次见面你就是挖煤的小狗儿!”
直到常武断断续续的嘟囔声渐渐消失在院子里,窗边的什邡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软塌上。
红岭笑眯眯地把饭菜摆上桌,见她坐在软榻上发呆,忍不住问:“娘子,你怎么了?”
什邡缓缓回神儿,苦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个人罢了。”
红岭瞬时双眼一亮:“娘子在想谁?谢表公子?”
什邡摇了摇头,她当然不是在想谢必安,她只是在想,一旦她挂起明心堂的牌子,什刹海看到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他不是想要帝尧麻笺的制作方法么?那好,他有本事就来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