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除了没日没夜地赶制粉蜡纸,什邡又亲自去程府递了两次帖子,可惜程夫人依旧避而不见,并且差丫鬟给她送了五十两银子过来。
谢必安的风寒好的很快,但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城里闹得风风雨雨,谭武被羁押回刺史衙门,隔天人就在大牢里自缢了,死前写了认罪书,承认倒卖官盐全是他跟刘贤的责任。一桩轰轰烈烈的倒卖官盐大案就这么草草落下帷幕,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打算继续去?”谢必安走过来,低头看着什邡手里的银票说。
什邡连忙抬起头,蹙眉看他:“你怎么进来了?”
谢必安撩起袍摆坐到她对面,一把抽走她手里的银票:“程家两口子的意思很明显,进奏院是进奏院,什仲怀是什仲怀,他程进不想卷进来。”
什邡探身夺过银票,几下收进怀里,不悦地瞪着他:“难道你就没有利用我试探程进的意思?”
也是她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相信他的话,真的去找程夫人,现下好了,人家摆明着是不想跟她沾边,她就算再赖过去也没用。
谢必安双手拢进袖摆,侧头看了一眼桌案上厚厚两摞粉蜡笺,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不找到帮你推销的人了?”
什邡一下子气笑了;“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的小作坊,能赔多少粉蜡笺?”
谢必安不以为意,拿起一张红底铺金银粉的粉蜡笺对着窗口透射进来的光线看了看,笑着说:“确实,一百文一张确实太便宜了。”
太便宜?
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一百文一张的粉蜡笺便宜?
什邡忍不住横他一眼,懒得与他争辩,手下不停地给黄麻纸染色。
“为何不请几个师傅来做?”谢必安放下纸,不解地问。
“师傅自然要为后面黄麻纸做准备,粉蜡笺卖不了多久,过了年,估计满大街上都是。”经商之上道,倒卖与二次加工皆是可替代的,只要利益足够大,总会有无数人竞相效仿,要想在商海立足脚跟凭的是独一份的不可替代,就像帝尧麻笺。
这几年什家虽然看着树大根深,但长安已经涌现出好几家颇有规模的纸坊,其产出的纸质丝毫不次于什家纸坊,什家的纸已经不是长安独一份的翘楚了。
什刹海这次派丁立来,怕也是盯上了益州纸市。
“所以你只是想赚一次快钱?”
“不然呢?”什邡染好最后一张石青,又拿过碾子,把敲碎了的朱砂放进槽里,然后用碾子细细碾磨成粉。
“明心堂未来的路在造纸上,不仅是益州的黄麻纸要做,帝尧麻笺也要做。”
谢必安第一次听她说自己的未来,他还以为她一心只想着报仇。如今瞧着她一脸沉静,眼神笃定的模样,心头漫起一丝涟漪。
须臾,他压下心底的躁动,看着什邡说:“既如此,一百文确实便宜了。”
什邡停下动作抬头看他,想听听眼前这位腰缠万贯的大爷是如何说的,结果谢必安竟然让她去寻楼找沈凤酒。平素里出入寻楼的皆是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别说是一百文一张的粉蜡笺,便是二百文也有的是人买。
什邡气得笑出声来:“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谢必安神情放松,啧啧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
“不过是怀疑沈凤酒跟曹正淳的关系,想借由我试探她。”什邡打断他的话,乜了他一眼说,“我劝你别再打我的主意,沈凤酒也好,曹正淳也好,你怀疑谁就去查谁,别总想着借我的手行事。”
被戳破目的,谢必安也不恼,慢悠悠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推到什邡面前:“这是抚远号出事前九曲弯水匪匪首白振东收到的密信。”
“这与我有何干系?”
谢必安勾了勾唇说:“我怀疑,写这封信的人就是沈凤酒。”
“所以呢?”什邡讥讽道,“你想利用我见沈凤酒?还是想利用我套话?”
谢必安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碾子轻轻放在桌面:“我想见她。”
……
什邡还没答应带谢必安去见沈凤酒,林家那边便来了人,说是林老夫人请她一叙。
什邡知道,这是林老夫人率先迈出的一步,同时也是对她的一份妥协,只不知这份妥协里面到底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什邡默摸几下行程轨迹,隐隐约约能猜到马车是从西城门出城一路往郊区而去。
从西城门出去,适合见面的地方大概只有林家别院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邻家别院门前停下,翠姑正站在门里朝外面张望。见到马车停在门前,什邡撩开车帘下来,翠姑连忙走上前:“请女娘移步。”
翠姑恭恭敬敬的态度与往日截然相反,生疏中透着一丝试探。
什邡点了点头,随着翠姑走进别院。
距离上一次来别院已经快月余,原本杂乱的院子已经收拾规整,隐隐约约能看出几年前的样子。
翠姑在前面带路,两人一路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书房。
屋子里没点炭火,一进门,一股冰冷的空气便顺着衣领往衣襟里转。什邡下意识拢了拢披风,抬眸看向桌案旁的林老夫人。
几日未见,林老夫人的气色似乎不太好,整个人裹在厚重的狐裘里,略显苍白的脸上染了几分不自然的绯红。
“这是自从你父亲住进这里后,我是第二次来。”林老夫人朝她招手,“你过来,看看你父亲往日办公的地方。”
什邡垂眸不语,迈步走过去。
桌案显然是被人清理过,上次来还布满一层薄灰,这次却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她心中微凉,亦不知是有人刻意来寻什么,还是林老夫人着人做的?
林老夫人指了指桌案右侧,说:“我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摆了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开得正好的芍药,彼时院子里牡丹盛开,我问他为何不喜牡丹,你猜他说什么?”
什邡怔愣一瞬,脑海里几乎一瞬间就形成了林老夫人口中的画面。
老头儿一定会挑起眉头骄傲的说:“牡丹虽然国色芳华,但我女独爱芍药。”
“因为我喜欢芍药。”什邡看着空荡荡的桌案说。林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那时我才知什仲怀有一个极为宠爱的女儿,他每到一处便会四处搜罗当地特色的玩意儿带回长安。”
什邡笑了下,仿佛看见了那个蹲在地上整理各种各样小玩意儿的什仲怀。心中骤然发堵,往日种种皆如砒霜,让人肝肠寸断。
她强撑着脸上的笑,说道:“我在长安收到过他从益州寄来的许多小玩意儿。他还给我讲,益州人喜食兔头,他曾在有人安排下尝试一二,口味确实不错。”
林老夫人发出一声轻笑:“必是昇哥儿怂恿他的。”
提到林昇,两人之间的气氛瞬时从刚才的轻松愉快变得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