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铛铛铛……
铁锤敲击铁钟,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刺耳的声音。
被这声音催促着,刚用过饭的劳工们来不及休息,便撑起疲惫的身子,缓慢地朝着简陋的帐子外走去。
见白震山和杨延朗二人还愣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路过的劳工随口提醒道:“新来的,快出去上工了,走的慢了,倭寇冲将进来,免不了挨上一顿大棒。”
听到劳工们善意的提醒,白震山和杨延朗只好一起站起来,跟随着人流向帐子外挪动着。
负责看守劳工的小西长官手持大棒,在半空盲目地挥舞着,驱赶劳工们一刻不停地走向他们干活的地方。
劳工们先被驱赶到一处茂密高大的竹林,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伐竹加固营寨早已是劳工们的日常工作,因此大家很快便进入状态,各自忙碌起来。
白震山和杨延朗虽说是新来的,但也有样学样,跟着劳工们一起干活儿。
只是做这事的时候,杨延朗仍旧时不时寻思着是否能够私藏一根合适的竹子,以便能打造一杆趁手的竹枪,以备不时之需。
劳工们得心应手,不一会儿便伐倒了一大片的竹林。
接下来,便是要将这些竹子运输到需要它们的地方。
在倭寇们的驱使下,劳工们或扛或背,皆负担着几乎超过自己能力极限的竹子,在道路崎岖的山林中艰难的跋涉。
饶是如此,倭寇们还不甘心,但凡见到腿脚慢一些的,便挥起大棒瞄准脊背狠狠地一砸,催促着劳工们快些行走。
“奇怪。”
沈山自言自语小声嘀咕的话,却滋溜一声溜进了走在他身旁的杨延朗的耳朵里。
“山哥,什么奇怪?”杨延朗自来熟地跟其他人一起喊沈山做“山哥”,套近乎地询问道。
沈山瞥了杨延朗一眼,似在回答,又似自言自语:“寻常都是以竹木加固营寨,今天为何反其道而行,离营寨越来越远,不知将往何处去?”
“哦?”
杨延朗心思神动,默默念道:“远了好啊!离营寨远去,岂不多了许多逃跑的好机会。”
既然有此心思,一路之上,杨延朗不停地左顾右盼,欲寻一合适的机会溜号大吉,可倭寇看管道路两侧,把守甚严,丝毫不给杨延朗逃跑的机会。
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杨延朗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只见他走了几步,却忽然间捂住肚子,哎吆哎吆地叫个不停,引得四周倭寇来看,遂又指手画脚,表示人有三急,要去解决一下,才好上路。
这些自然都是托词,杨延朗实则是想借机脱离队伍,若能侥幸逃脱,也好急奔宁海卫,将此中情形急报戚弘毅将军,以求增援。
只可惜杨延朗还是高估了倭寇的好心。
未等他比划完动作,三两个倭寇便早早举起手中的大棒,一齐招呼过来。
杨延朗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像一条泥鳅一般从棍棒的缝隙中滋溜一声钻出来,扛起背上的竹子,飞也似的逃回到队伍中,才堪堪免了一顿毒打。
见杨延朗这般狼狈样子,就连不苟言笑的汉子沈山也从嘴角扬起一点莫可名状的苦笑。
他忍不住开口道:“这一招只能对付那些当你做人的人,可惜这些倭狗,只当我们做拉货的牲畜。”
杨延朗听罢,只好陪着悻悻一笑,此处无着,也只得寻着从别处下手。
正当此时,却听队伍后又起骚动。
回头望去,却见那个被称为“田爷”的佝偻老者力不从心,走走伏伏,不慎跌了一跤,便久久扛不起肩上的重担,拖慢队伍行进的速度,故此惹恼了那小西长官。
小西长官眼里不揉沙子,对劳工们一向暴酷严苛,见田爷老迈无力,已无甚利用价值,便借此机会发作,以儆效尤,遂将大棒高举,正欲猛击其头,杀之而后快。
沈山见状,哪肯容他?
只见他一把将肩头竹木扔下,正欲舍身相救,却眼睁睁看见那大棒落处,另有一白发老者舍身向前,举臂相格,想要挡住那运足了力气要致人于死地的大棒。
沈山心中惊骇,佩服其勇气的同时,又想那白发老者以臂膀格挡大棒,何其傻也。
胳膊再硬,焉能挡大棒之威?
此一击之下,虽能暂保田爷性命,可这白发老者的胳膊怕是要保不住了。
正这般想着,却听“咔嚓”一声脆响,沈山心道不好,定是那白发老者的胳膊被活生生打折了。
想到此处,沈山不禁心生惋惜:劳工营中不养废人,身残与死无异啊!
心念电闪间,沈山抬眼望去,却看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那老者的臂膀一如往常,小西长官手中的大棒却飞断成两截。
愣怔惊讶之余,又听得旁边杨延朗说话:“山哥,我家老爷子为你家老爷子拼命,若倭寇恼羞成怒,火并起来,还望山哥助我。”
原来杨延朗眼见白震山出手,怕事急生变,早已将背上竹木卸下,并抽出一根权作竹枪,以应对突发情况。
沈山闻言,心领神会,也抽出一根巨竹握在手中,其他劳工见沈山出头,也紧随其后,以壮声势。
小西长官并未立即发作,只因被白震山一身横练震慑,暂时愣在当场罢了。
白震山曾任白虎堂掌门多年,不怒自威,自带一种气势。
此刻,他虎目圆睁,怒视小西,咄咄逼人,竟盯得小西忍不住后退几步,险些踉跄跌倒。
只是白震山不欲在此不利之境撕破脸皮,故而只是瞪了小西一瞪,随后便将自己身上的负重甩在肩头,又顺手接过田爷肩头的竹木,两捆竹木如两座小山,压在白震山一人肩头,可这老爷子却面不改色,气不增喘,行走如常。
看到这副场景,不止在场的劳工们,就连一旁监督的倭寇们也感到佩服。
见白震山如此,其他劳工也都将负重重新扛起,继续赶路。
小西虽满心不甘,在此情形之下,也只好就坡下驴,无处发作。
只不过这小西长官乃一心胸狭隘之辈,他不敢惹怒白震山,只暗自将这笔账记在田爷头上,待有机会,便要报一报这折辱之恨。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不知又行了多久,终至一荒草杂生、林木茂密的所在。远远望去,只见落木丛中掩着一条幽静小路,直通倭寇营寨,道路尽头,则是一条湍急河流,河上仅存一狭窄木桥,由两棵古木并列而成。
桥前立一倭寇,身着铠甲,手持十字文枪,正是七人刀众中主管城寨修缮与防御事宜的新兵卫。
小西长官见到新兵卫,急趋向前,作点头哈腰状,尽显奴颜婢膝的丑态。待新兵卫指点几句后,又招呼手下倭寇驱使劳工们在桥头后的道路林木中干活。
眼见倭寇们指挥劳工挖坑削竹,杨延朗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些布设之物,不正是一个个陷阱机关吗?
当年杨延朗混迹隆城,在自家客栈布设机关,其所习竹枪中亦有机关之术,可以说对机关术数初窥门径,对此岂能不知?
于是忙碌之余,杨延朗找个机会,踅摸到白震山身边,小声嘀咕道:“老爷子,此处荒山野岭,偏僻难寻,倭寇却多布大型机关陷阱,难道只是为了狩猎野兽?”
白震山摇摇头:“狩猎野兽?倭寇哪里还有这般闲心?怕是忌惮我那佳婿戚弘毅的虎威,以致杯弓蛇影,心中惶惶,总想万无一失,这才四处设伏罢了。”
“我看倭寇工程浩大,若是……”
杨延朗顿了一顿,道:“若是戚将军真从此处进军,该当如何?”
白震山听罢点头道:“此处山险水恶,林木茂盛,确实是个打埋伏的绝佳之处。你看那双木之桥,狭窄难行,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戚将军岂不危险?”杨延朗担忧道。
“不必担心,”白震山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正因此地过于凶险,反而无忧。想我那佳婿深通兵法,又岂能涉此险境?”
听罢白震山的这番话,杨延朗方才放下心来,只道是倭寇们是疑心生暗鬼,不过徒劳用功罢了。
然而他们二人不知道的是,戚弘毅选定几天后的主攻路线,正是这座万分凶险的双木之桥。
为什么深通兵法的戚弘毅会选择此处主攻?面对有所准备的倭寇,戚弘毅会否身临险境?
在此先留下一个楔子,后面再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