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朱门在身后合拢时,麴云凰袖中的账本硌得手腕生疼。
小桃捧着披风追上来时,正见她立在垂花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凸起的云纹——那是方才翻账册时,刻意用指甲在绢布上掐出的痕迹,与账本末页那团淡朱印一般模样。
"姑娘,杨御史派人送了帖子来。"小桃递上青瓷茶盏,"说是午膳后在御史台等您共商旧案。"
麴云凰接过茶盏的手一顿。
茶水倒映着她微沉的眉眼,恍惚间又看见牛俊逸信笺上的云纹——那是他上月从南疆寄来的,说查到当年麴家军通敌案里,有批粮草经南疆商队转运。
可谁能想到,这关键证据的账册,竟也沾着同样的印记?
"先回栖凤阁。"她将茶盏递回,"把我那支湘妃竹笔取来。"
栖凤阁的檀木桌上,匿名密函的火漆还带着余温。
小桃捏着铜镊子拨亮烛芯时,麴云凰已将密函内容看了三遍。
信是用柳体小楷写的,说刘宰相昨夜在相府密室与苏师爷商议,要在三日后早朝以"窃据机密、构陷大臣"之罪弹劾她,更买通了几个言官准备联名上本。
"好个刘阁老,停职了还想着反扑。"麴云凰将密函投入炭盆,火星噼啪舔着"朝堂质询"四个字,"小桃,去库房取那对翡翠玉镯,再备辆青幔马车。"
青幔马车停在御花园侧门时,黄公公正蹲在牡丹丛边给新栽的绿幕隐玉浇水。
见着麴云凰,他慌忙甩了手上的泥,赔笑道:"麴姑娘怎的亲自来了?
陛下刚歇下,奴才可不敢......"
"黄公公可知,昨日大理寺查抄相府时,在苏师爷房里搜出了什么?"麴云凰掀开袖角,露出腕间翡翠,"二十箱西域宝石,每颗都刻着'内廷供奉'的暗记。"
黄公公的胖脸瞬间绷直。
内廷供奉的宝石,那是每年秋贡直接送进尚珍局的,竟被苏师爷私藏了二十箱——这要是捅到皇帝跟前,尚珍局上下都得脱层皮,他这个掌事公公更难辞其咎。
"姑娘这是......"
"今日我来,是给公公送条退路。"麴云凰将翡翠镯子推过去,"三日后早朝,刘宰相要参我窃据账本。
公公只需在陛下沉思时说句'这账本牵扯南疆商队,与去年西北军粮短缺案倒有几分相似',待事成,我亲自在陛下跟前说公公查案有功。"
黄公公捏着翡翠的手发颤。
他原是最会看风向的,昨日退朝时皇帝看刘宰相的眼神,活像看块沾了泥的破砖——麴云凰这局,分明是要把水搅得更浑,把刘党往死里捶。
"奴才听姑娘的。"他抹了把汗,"那翡翠......"
"公公收着,就当是茶钱。"麴云凰起身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晃了晃,"对了,马将军今早去校场前,可在东直门外的酒肆喝了碗羊肉汤?"
黄公公的小眼睛猛地睁大。
马将军是出了名的粗人,可粗人最恨被人拿把柄——麴云凰连这都查得到,还有什么查不到?
出御花园时,春风裹着花香扑来。
麴云凰望着宫墙下的老槐树,对暗处招了招手。
穿玄色劲装的影卫从树后闪出来,她将写着"东直门外酒肆"的纸条塞过去:"给马将军带句话,三日后早朝,若有人问起西北军粮案,不妨提提去年冬月,有批粮草在南疆商队手里耽搁了七日。"
三日后早朝,金殿里的檀香比往日更浓。
刘宰相虽停了职,却仍穿着簇新的绯色官服,站在御史班首的位置。
见麴云凰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戾:"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参!"
"刘爱卿请讲。"皇帝斜倚在龙椅上,声音懒洋洋的。
"麴云凰私闯相府,窃我家奴苏某的账本,又在陛下面前构陷老臣!"刘宰相"扑通"跪下,"那账本不过是苏某替商铺管的账,与老臣无关!"
"无关?"麴云凰向前一步,腰间玉笛在晨光里泛着幽光,"那苏师爷书房密道里的南疆商会印信,又作何解释?"
殿内一阵骚动。
刘宰相正要反驳,却见黄公公捧着茶盏凑到皇帝跟前:"陛下,这账本里记的南疆商队交易,倒让奴才想起去年西北军粮短缺案——当时户部说粮草延误是因雨雪封路,可奴才听说,那批粮草在南疆境内耽搁了七日。"
皇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了敲:"西北军粮,涉及边军安危。"他抬眼看向麴云凰,"你且说说,这账本与军粮案有何关联?"
麴云凰早等着这句话。
她展开账本,指着某页道:"这里记着,南疆商会去年冬月向户部尚书府送了三十车皮货——可据臣所知,户部尚书府去年冬月正往西北运粮。
皮货与军粮同车,难免要耽搁行程。"
"一派胡言!"苏师爷从朝臣后窜出来,"这账本是麴云凰伪造的!
臣这有原始记录!"他抖着手里的绢帛,"您看,这墨色、这字迹,与相府存档的完全不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麴云凰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绢帛,"苏师爷不妨仔细看看,这是你藏在密道墙缝里的原始记录副本——"她将两卷并列展开,"你这'原始记录'的墨色,比真迹深了三分,分明是新填的。"
金殿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苏师爷的脸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朝笏。
"好个偷梁换柱!"皇帝拍案而起,"刘爱卿,你教出来的好师爷!"
刘宰相瘫坐在地,官帽滚到台阶下。
他望着麴云凰腰间的玉笛,突然想起三日前苏师爷说的话:"那丫头的灵犀幻音诀,能探人**......"原来不是探,是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
退朝时,日头已过三竿。
麴云凰走在御道上,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麴姑娘"、"麴女侠",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小桃捧着披风追上来时,她正望着宫门外的垂杨——那里停着辆青骢马,马上的黑衣人影一晃,消失在街角。
"姑娘,该回栖凤阁了。"小桃拽了拽她的衣袖。
麴云凰刚要抬脚,忽觉后颈一凉。
她本能地旋身,玉笛已横在胸前。
寒光闪过,一柄淬毒的柳叶刀擦着她耳际钉进朱漆廊柱,刀身上还沾着半片杏花瓣。
"好功夫。"树后转出个黑衣人,蒙着面,只露一双冷冽的眼睛,"少主命我试探姑娘的实力。"
麴云凰的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
灵犀幻音诀的内力顺着笛身流转,她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快而有力,是练过金刚拳的高手。
"谁是少主?"她扣住笛尾的机关,一截寒铁短刃"咔"地弹出。
黑衣人不答,挥刀又上。
两人在廊下缠斗,玉笛与刀刃相撞,溅起点点火星。
麴云凰看准破绽,笛身重重砸在对方手腕上。
黑衣人吃痛松手,倒退三步,却在转身时抛来句话:"姑娘若想知道答案,不妨去城南破庙找找。"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宫墙后。
麴云凰抚着被刀风刮破的衣袖,望着地上那柄柳叶刀——刀镡上刻着团云纹,与账册、与牛俊逸信笺上的,分毫不差。
宫门外传来小桃的呼唤。
麴云凰弯腰拾起柳叶刀,将它塞进袖中。
春风卷起几片残花,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带着几分苦涩。
城南破庙......牛俊逸......
她望着天边渐起的阴云,将玉笛按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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