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振奋道:
“周不疑只不过是偷窃了刘表的十万江夏水军,占据那一隅之地,便敢自立帝王!”
“而主公纵横天下二十余年,荡平中原,横扫漠北,功盖华夏,莫说进爵魏王,就算是自立为帝,又有何不可!”
五大谋士之中,要说智谋排名,谁是第一尚在未知之中。
但排名最末的毫无悬念就是陈群了。
不过要论辞藻文采,陈群又可冠绝五大谋士,就连曹植对他都甚是敬服。
“哈哈哈!”
曹操听了陈群之言,拈须仰天大笑!
“孤即为汉相,断不至于弑君夺位!”
“只要汉天子在一天,孤当谨守君臣之礼。”
“不过进位魏王,倒也恰如其分!”
“程仲德何在!”
喏!
程昱跨步向前,拜于曹操的面前。
曹操转头望着宫殿的方向,微微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然天子来我府中探望,那你便带领五百甲兵,替我入宫回拜一趟!”
“顺便请一道册封孤为魏王的旨意回来!”
“明日早会,孤便要见到这张圣旨。”
五百甲兵!
众臣心中尽皆明白,曹丞相的请旨,实则就是逼宫!
程昱面色严肃的颔首道:
“主公放心,一切皆在程昱身上!”
曹操哈哈大笑。
众臣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
夜已深。
丞相府的外堂上,灯光昏黄。
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像是一头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
荀彧原本就枯瘦的身躯,在烛光的拉扯下,影子如同一条线似的。
憔悴的脸上带着焦虑,可花白的胡须微微向前翘起,显出几分倔强。
他在外堂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却始终不见丞相的踪影。
“咳!”
随着轻咳之声,一个身影从帷帐后缓步走出。
“主公!”
“臣荀彧深夜搅扰主公,伏乞主公恕罪。”
荀彧急忙停下了脚步,躬身下拜说道。
曹操身披红色披风,面容清冷,缓缓坐下之后,抬头看着荀彧:
“有什么事,不可以明天说?”
“非要今天晚上见孤?”
荀彧低着头,看着曹操的脚面:
“若等到明天,一切就太迟了……”
曹操忽然抬头,双目如电,又似寒芒,从荀彧的身上掠过!
“你说!”
荀彧垂手站在一旁,微蹙双眉,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才开口说道:
“高祖刘邦建国之初,曾封八个异姓王,却又先后被杀,唯有长沙王一人幸免。”
“高祖与众臣杀白马盟誓:非刘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曹操坐在桌旁,面沉似水,没有一丝表情。
荀彧继续说道:
“以主公匡扶汉室,靖乱中原的丰功伟绩,进爵为王,毫不为过。”
“可汉朝自有祖训,非刘姓不得封王,主公身为汉臣,岂能明知故犯?”
“此所以主公不可受封王爵之一也。”
曹操点了点头,语气异常的平静:
“文若的意思,孤错在保驾,错在匡扶汉室了!”
“袁术称帝,孤灭之!”
“袁绍背反汉室,孤又亲提兵马,剿灭之!”
“天下若无孤,汉室何存?”
“可事到如今,孤不作帝,仅封一王,犹有过之了么?”
荀彧的后背上,汗水浸湿衣衫:
“主公,臣不是这个意思……”
曹操挥了挥手,打断了荀彧的话:
“还有什么值得你反对的,不妨逐条都说出来!”
语声凌厉,带着无限的杀伐之意。
荀彧不敢抬头,缓缓说道:
“主公此次南征荆襄,并不算顺利。”
“虽然皆因周不疑勾连南蛮外族,毁我中原,但无论如何,主公是无功而返……”
“若在这个当口,主公反而晋升魏王,岂不是显得朝廷赏罚不明了么?”
曹操又点了点头,冷笑道:
“嗯 ,你说的不错。”
“孤铩羽而归,损折了几十万兵马。”
“败军之将,其罪当诛,又怎配得上进爵?”
“还有么?”
“继续说!”
荀彧举起衣袖,擦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叩首道:
“群臣议定主公进爵魏王,盖因主公打算迁都至邺城。”
“可如今邺城已被周不疑的部将北地枪王张绣攻陷,主公倾力打造的铜雀台,也被张绣驻军……”
“主公进爵魏王,岂不是莫大的讽刺么?”
啪!
听到“周不疑”三个字,曹操一拳击在桌案上,愤然站起,声色俱厉的怒道:
“荀文若,你好大的胆子!”
但也不过是在刹那之间,曹操的语气忽然又变的缓和了下来,缓缓笑道:
“文若,你跟随孤,已有近二十年了吧?”
荀彧点了点头道:
“臣追随主公,已经二十一年了。”
曹操长叹了一声:
“二十一年……”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二十一年?”
“你来投孤的时候,还风姿翩翩,可如今已是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荀彧不知道丞相为何突然如此感慨,跟他叙起了往事。
因此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二十年来,总是孤带兵在外征战,文若你留守后方,消除孤的后顾之忧。”
曹操忽然走到了荀彧的面前:
“孤已命乐进带领兵马从合肥返回许都,但江东鼠辈,最无信义。”
“我欲则一心腹文臣,前往合肥镇守,震慑孙权!”
“不知文若可愿替孤分忧么?”
曹操锐利的目光,凝视着荀彧。
荀彧躬身领命:
“臣……”
“义不容辞!”
曹操哈哈大笑,上前挽住荀彧的手臂:
“孤就知道,文若你始终是孤的依仗!”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孤有求于你,你从来不会令孤失望。”
荀彧谦逊的往后退了一步,垂首道:
“臣为汉臣,主公为汉相,同为国家效力,荀彧敢不鞠躬尽瘁!”
一句话,又令曹操勃然变色。
他忽然回身,一脚踢开了桌前的椅子,转头看着荀彧:
“文若,为何你就不能给孤一个台阶下?”
“哪怕是说假话呢!”
荀彧又不说话了。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两个合作了二十多年的伙伴,竟忽然感觉彼此都陌生了许多……
“你去吧!”
曹操转身背对着荀彧,挥了挥手:
“孤命你不必等到天亮了,即刻回府收拾起身赶赴合肥,天亮之前必须离开许都!”
“没有孤的军令,不可擅自返回许都!”
喏!
荀彧躬身领命,抬头看了一眼曹操的背影,转身离开了丞相府。
……
夜已深,万家灯火,俱已熄灭。
夜风吹拂在荀彧枯瘦的身上,冰冷刺骨。
荀彧疲惫的脸上,尽是困惑。
“我辅佐他,到底是对是错?”
“周不疑几次三番派人劝我辞官归隐,我是否早就该听他的话?”
荀彧忽然驻足,凝视着北方。
黑色的宫殿,如一头僵死的野兽,一动也不动。
“陛下,臣与你永别了!”
荀彧双手抱拢,忽然老泪纵横。
可就在此时。
一条黑色的人影,正急匆匆行进在夜色弥漫的大街上。
当他看到不远处曹丕的府门时,长长松了口气,露出贪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