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为什么会爱上那个男人?
这个问题,芭婕从未真正思考过。
那仿佛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一种无需理由的宿命。
只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瞬间,在双方视线交会的瞬间。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近乎狂暴的占有欲便如同决堤的洪水.
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性的堤坝,彻底填满了她冰冷心房中每一个角落。
作为诞生于斗国最残酷的战士摇篮——“提尔史库拉”的一员。
像她这样对死亡怀有恐惧的存在,无疑是最可悲的异类。
自降生于那片浸透鲜血与汗水的土地起,“提尔史库拉”的每一个孩子,呼吸的第一口空气就带着铁锈与血腥的味道。
战斗,是生存的本能!
死亡,是悬在头顶的永恒阴影。
这里不需要懦夫,更不需要对生命存有眷恋的弱者。
并非所有“提尔史库拉”的战士都天生嗜血、渴求战斗。
只是那些不够坚韧、流露出对死亡恐惧的“瑕疵品”,早在婴儿时期就被冰冷的筛选机制无情剔除。
她们要么在残酷的生存试炼中沦为怪物的口粮,要么在稍后的内部竞技场里,化作同胞踏上更强之路的垫脚石。
芭婕无疑是“幸运”的。
在这个崇尚纯粹力量、几乎只用拳头说话的种族里。
她觉醒的,却是与近身肉搏截然不同的剧毒魔法。
这成了她恐惧之下的护身符——只要无法在瞬息之间将她彻底击毙。
那致命的毒气便会如同附骨之蛆,最终将胜利的天平向她倾斜。
渐渐地,死在她诡异毒雾下的怪物和同胞越来越多。
每一次,她都会清晰地看到对手——那些曾经一起训练、甚至可能短暂交谈过的熟悉面孔。
在深紫色的毒气中痛苦地扭曲、挣扎,皮肤溃烂,肌肉溶解,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哀嚎,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每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芭婕胃部都会一阵痉挛。
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芭婕戴上了面纱。
自此对死亡的恐惧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淬炼的毒药,更加深刻地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她本以为,自己灰暗的生命轨迹将一直如此延伸下去。
如同一台冰冷的杀戮机器,在无休止的战斗与恐惧中麻木前行。
直到某一天,自己也会倒在这条血腥的链条上。
或许就死在某个更强同胞(比如她的姐姐)手中,成为对方功绩簿上又一个冰冷的数字。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一个平凡的日子悄然转动。
一个拥有着灿烂笑容如同穿透斗国厚重阴霾的阳光般耀眼的女孩——蒂奥娜,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死寂的视野。
那笑容如此纯粹、温暖,带着芭婕从未感受过的生机与活力。
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那早已封闭、被恐惧和杀戮浸染得冰冷坚硬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久违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涟漪。
她看着第奥娜在竞技场上击败对手。
然后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泛黄的、边缘磨损的残破书页,蹦跳着来到自己面前。
用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望着她,希望她能帮忙翻译上面那些陌生的通用语文字。
明明芭婕可以去找任何一个懂通用语的人读给她听……
可当那温暖的小手将书页递过来时,芭婕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她不想松开手,不想让这份驱散了阴霾的灿烂笑容这么快就离开自己的视线。
鬼使神差地,她接下了这个任务。
尽管自己的通用语磕磕绊绊,词汇贫乏得可怜。
她硬着头皮,生平第一次主动去寻求姐姐阿尔迦娜的帮助。
笨拙地指着书页上的字符,让姐姐用斗国语为她标注发音和含义。
然后,她回到第奥娜身边,在女孩那如同盛开花朵般明媚、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艰难而缓慢地读了起来。
仅仅只有一页的内容,她反反复复地读了不知多少遍。
那拗口的发音让她舌头打结,可她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升起一丝厌烦。
因为每一次抬头,她都能看到第奥娜那张傻乎乎的笑脸,眼睛弯成了月牙,就那么一眨不眨地、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仿佛她念诵的不是晦涩的文字,而是世上最动听的歌谣。
那一刻,一种陌生的暖流悄然包裹了芭婕冰冷的心房。
第一次,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在她心底萌芽。
或许……这才是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生活?
不是杀戮,不是恐惧,而是被这样温暖的笑容包围,被这样专注的目光注视着……
但美好的幻梦,如同朝露般短暂易逝。
毫无征兆地,第奥娜和她的姐姐,就像她们出现时一样突然,离开了斗国,踏上了前往外界、寻求自己新生活的旅程。
这本是不可能之事,但迦梨大人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下来。
那一天,当第奥娜那熟悉的、如同阳光般耀眼的笑容和轻快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瞬间。
芭婕僵立在原地,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害怕的,从来就不只是死亡。
她同样害怕……那无边无际、能将人灵魂都冻僵的……孤独。
讽刺的是,在整个“提尔史库拉”,像她这样既怕死又怕孤独的异类,还如此强大,恐怕是独一份。
这种强烈的、无人理解的割裂感,如同无形的枷锁。
将她拖入了另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深渊。
尤其是在后来,当她亲手用毒气终结了唯一能和自己勉强说上几句话、分享些许沉默的室友艾尔涅亚的生命之后,芭婕彻底封闭了心门。
她放弃了本就贫乏的语言交流,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如同行走的雕像。
变强,成了她生命唯一的意义,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只有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碾碎所有威胁,强到足以无视死亡的阴影,她才能在这残酷的斗国活下去。
对死亡的恐惧,如同淬毒的鞭子,日日夜夜、永不停歇地抽打着她疲惫的灵魂。
驱赶着她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血路上,疯狂地向前奔跑,不敢有丝毫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