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过裹着外袍。
内门的弟子服也会分等级,核心弟子、亲传弟子又有不同的区分。如苏清宴衣袍绣鹤,以金线掺天蚕丝刺绣,日光下隐现流光,暗合引灵聚气之效。
姜珏的衣袍则绣云草纹。寓意生生不息,万物生长,道法自然。
而秦过的弟子服是最简单的绣工,内门初入多青竹,寓意剑宗弟子如竹节坚韧,节节攀升。
同样的衣服,偏偏秦过穿起来就显得身段好,尤其是腰带一束,腰细腿长,湿漉漉的发还未干,如同游蛇一样蜿蜒秦过的脖子上,脸庞上……
姜珏不敢看他的脸,视线下垂,落在他**的一双足上。
“你……”方才想说什么,就见雪白的衣袍上有点点血红渗出。
姜珏眉心一跳。
“你受伤了么?”
秦过退了两步:“只是磕了一下……”
姜珏伸手施法诀,将地上的水渍烘干。
再伸手,还没看清如何动作,秦过身上的水渍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接着,他被一道柔和的力道按在大通铺上坐下,姜珏走过来,蹲下身子伸手查看他的伤。
不知是什么原因,少年的体温特别低,皮肤也苍白,小腿握在姜珏手中,恍若握住一截浸在寒潭深处的羊脂玉。
但是很快,姜珏被那一整片血淋淋的伤口牵引走了心神。
这得是磕的多疼?膝盖之下巴掌大的位置,一块好皮都没有了!
姜珏按住秦过因为有些疼痛而瑟缩一下的腿,道:“别动。”
少年的身体才炼气一层,不能承受过多的灵力,外伤也只能用药治疗。
姜珏几乎没犹豫就掏出最好的药膏。
似乎是因为功法的原因,青云峰上的内门总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冷硬。
姜珏似乎本来也该冷硬的,但眉间的这一点朱红,给他平添艳色,垂眸的时候,冷寂消融,有种慈悲之相。
眼见着姜珏手里的动作又快又轻,不但给秦过上好了药,还掏出一块洁净的方巾将他的膝盖包扎了起来。
手法娴熟,估计是经常做这些事情。
“好了,你莫动伤口,过两日便好了。”
秦过冲他笑,丝毫不吝啬情绪价值输出:“多谢小师叔,您对我真好。”
姜珏觉得氛围有些焦灼。
秦过没问他为什么来,他却觉得莫名心慌,方才想找个机会离开,就又听见这少年垂着眼睫说:“我近日总是难以安眠,一闭上眼睛,总觉得心绪不宁,胸口压抑,难以喘息,似乎这山中都是鬼魅妖物,要将我吞吃入腹一般……”
姜珏抿着嘴唇。
他早年刚入内门的时候,因为问心谷和问心境的原因,也有一阵是这样的,只是没有秦过这样严重,后来他学会了清心咒,诵读的多了,灵台才逐渐清明。
姜珏连忙探查他的灵台,发现心神之中反而又多了灰黑的杂念萦绕,丝丝缕缕。
也亏得他无法入静,这样的情境下,若是真的引气入体,怕是会伤及神识与经脉,轻则痴傻重则暴毙。
姜珏的声音都稍微低了些:“你没吃师兄给你的养魂丹?”
秦过摇摇头:“苏师叔送的东西太贵重、我、我不敢用……”
姜珏道:“你灵台有恙,会损坏道心,东西贵重,却比不得你之后的路途重要,你天资如此,心性又好,不能妄自菲薄……”
说着说着,眼见少年眼尾愈加鲜红欲滴,如同白纸上泼洒浸湿的晚霞,姜珏心里猛然一跳。
他又又又想到姜渺今日含含糊糊说起的那句话;
[……若真是……太混账了……]
原本不懂的,但是在这一刻,看着少年依恋地抬头看他,被烘干的如同泼墨一样的黑发垂落在脸庞,瞳仁里浮动的碎光让满室烛火都黯然失色。
姜珏突然福至心灵——
——苏清宴这么多天的反常和莫名其妙,突然有了最好的解释。
他不是对外门弟子突然改变!
——而是苏清宴从始至终都是冲着这个少年来的!
错愕的姜珏再次放大了瞳孔。
不是因为什么天资聪慧、什么对后辈的提携,而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秦过伸手揪住了姜珏的衣角,声音轻轻的说:“我……我不想……我不喜欢他……”
“小师叔,你……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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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宗 主峰
宗主霍无涯闭关已经百余年,宗门大小事务交由十大长老代为接管。
宗门庞大,势力交错复杂,苏清宴入道两百年,在剑宗呆了一百多年,至今也才金丹后期。
他其实不适合练剑的。
大家都觉得他会继承他的叔父霍无涯的天资,去修习天灵根的功法,大把大把的资源砸下去,起码也应该是个元婴了。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练什么剑。
剑道非常考验心性,也考验拼杀,是玄霜宗的前锋。
就在今夜,七长老将苏清宴招来,皱着眉头问他:“听闻你近日收了一个凡间来的弟子?”
苏清宴恭敬回答:“是,弟子前几日见到一少年天资聪慧,难得的好苗子,便收他在我门下……”
“你也知道是少年!”七长老气的一震衣袍,灵力倾泻,震荡地苏清宴鬓发飞舞。
他垂眸不语。
“世间天资聪慧的弟子不知凡几?怎么不见你那养魂丹就往其他人身上砸?”七长老恨铁不成钢的怒道,“你知道外面怎么传你?”
苏清宴不语,眼皮挡住深深的暗色。
“你若是老老实实在主峰,这么多年,也该结婴了!几十载的修为不要!偏偏要去练什么剑道!宗主疼爱你,只当你想要去磨砺心性,如今你是做什么?”
“你纵是真动了凡心,找寻常人的道侣也罢,终究不是真的要你去学那剑宗断情绝爱!”七长老气得脑仁疼,指着苏清宴说,“那孩子才十五岁!!被你吓得卧病在床!你现在出去听听内外门都在外说你什么!”
还能说什么?
说他色令智昏。见着琉璃仙骨就挪不开眼。
还说他昏了头,不过是个黄毛小儿,还是个男人。
又说他以势压人,若是旁人都像他这样,见了个喜欢的就收到门下,少年人好好的来修道,哪里知道是被人混账的当做娈童?
内外门本来关系就紧张,不是一个阶级的,底下的人想要挤上来,上面的又要剥夺下面的人……
这样离谱的事情,因为苏清宴这样的身份地位,传的沸沸扬扬。
七长老叹口气,“宗主到了闭关的紧要关头,你莫要因为这些小事,让那群蝼蚁们再搅动是非了!不过是个貌美小儿,若是懂点事,你就收在身边,若是不懂事……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凭你这身份,什么人得不到呢?”
“长老息怒,”苏清宴躬身,“此事弟子会处理好。”
得到他的首肯,七长老也不是真的要责罚他,实在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了一个毛头小子不值得。
“罢了,你下去吧。”长老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