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镜朝这些士子走上前来。
双手背在后面。
眸色坚毅,冷厉。
而他每走前一步,其麾下标营兵丁就抬枪上前一步。
这些士子也在这时后退一步。
“别后退,丢份!”
“我们是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不要怕他们!”
“大丈夫死者死矣,当死得其所!”
有看不下去的士子大声喊了起来。
“走就走!”
但那捧牌位的这士子,还是没有受得了这些长铳铳口面对自己时所带来的压力,在怒声说了这么一句后,就转身而去。
其他士子见此也还是纷纷跟着转身而去。
田文镜这才顺利回了河南抚养衙。
话转回来。
弘历这里在上完晚课,离开十三叔这里后,就回了朗润园。
但他刚回来没多久,太监苏培盛就把小福惠送了来:“主子有旨,着八爷在四爷这里玩两天,后日酉时送回。”
“嗻!”
弘历回了一句后,就送别了苏培盛,然后就笑着捏了捏小福惠的脸蛋:“开心吗?”
“开心!”
小福惠也朝他露出了阳光的笑容。
同时,弘历也让李玉去富察家传命,让傅恒来自己这里待两天。
接着,他就牵着小福惠进了自己的朗润园。
小福惠一进来就对弘历说:“四哥,我能见见表姐吗?”
弘历知道小福惠说的表姐是年依柔。
由于年依柔进宫学习期间,常去其姑母年贵妃身份聆听教诲,所以,小福惠跟年依柔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好!”
弘历答应了他,且带他来了年依柔这里。
当年依柔听说弘历带了小福惠来时,也激动的不行,立即带着年珠一起出来迎接。
“给四爷,八爷请安。”
年依柔和年珠先行了福礼后,就看向了小福惠,一时不禁秋波含泪。
小福惠也在看见年依柔那一刻,也怅然失神片刻。
随后,小福惠就朝年依柔走了来,伸出了双手,要抱抱。
年珠见小福惠伸手很久,弘历也点头应允,就忙轻轻扯了年依柔衣角一下。
年依柔这才回过神来,用手帕揩拭了一下眼角,然后与小福惠抱了一下。
小福惠则在这时开口问年依柔:“表姐,你现在在我四哥身边还怕吗?”
年依柔一时粉脸煞白。
弘历则装作没听到,在这时说道:“先牵福惠进去吧。”
“嗻!”
于是,年珠这里就应了一声,且走到福惠身边来:“八爷,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咦,四哥,我这位表姐怎么也在这里?”
小福惠惊讶地回过头问着弘历。
弘历微微一笑:“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噢!”
小福惠还是让年珠牵着他进了屋。
弘历这时也瞅了年珠一眼,见她背影婀娜,褂子下的小臀微翘,将来似乎是一位腚大的。
腚大好生养。
弘历一想到这里,就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想法。
因为,年珠毕竟是年羹尧的女儿。
他现在还不知道雍正对年羹尧的厌恶有没有削减。
如果自己要是让雍正知道年羹尧的女儿怀上了自己的种,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弘历现在不缺美人为自己生育,也就不用急着要对年珠怎么样。
所以,弘历很快就恢复了正经,在进屋后,就只是坐在一张官帽椅上,且从年珠手里接过一盏茶,也没有多看她,而看向了正在屋里四处逡巡的小福惠。
对于小福惠而言,换了个环境,似乎哪儿都新鲜。
再加上,年依柔和年珠都是他熟悉的人,也就仿佛回到了他昔日熟悉的长春宫。
所以,没一会儿,小福惠就在屋里跑动起来,看见有趣的摆件玩意儿拿起来摩挲把玩一番。
“这是风筝吧?”
“这是风铃?”
“这是竹蜻蜓?”
小福惠嘴停不下来,主动跟在他后面的年依柔不停的点首,像小鸡啄米一样。
初秋时节,暑气尽褪,天高云淡。
接下来,弘历和年依柔也带着小福惠放起了风筝,随后又玩起了老鹰捉小鸡,弘历当老鹰。
这让平素很少与人互动的小福惠开心不已,笑容不绝。
不过,弘历知道他体弱,所以尽管小福惠缺少户外活动,也还是没让他在外面久玩,只在两柱香后,就带他回了屋,听年依柔弹琴给他们听。
而年依柔在弹完一曲后,傅恒就来了,这让开始觉得有些无聊的小福惠又来了兴趣。
尽管,两人一开始还有些生分,但毕竟同龄,且傅恒还特地抱来了弘历赠予的八音盒,让小福惠也就找到了与之搭讪的话题,而说道:“我也有这个,你这也是四哥赠的吗?”
傅恒点头:“如八爷所料。”
小福惠接着就主动牵着傅恒到了一处地方坐下,低声问他:“我听四哥说,你也没有了额娘?”
傅恒点首。
小福惠道:“那你想你额娘吗?”
傅恒微微拧眉,随后道:“想!但奴才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小福惠听后非常惊讶:“为什么?”
“因为奴才很小的时候,额娘就没了,后来阿玛也没了。”
傅恒淡淡地回道。
小福惠则惊讶地站起身来,看向傅恒,且生平第一次有了“同情”的感受。
傅恒倒是对小福惠呆愣的样子感到奇怪。
而这时,小福惠还主动走过来,抱住了傅恒:“原来你比我还惨,我至少还有阿玛。”
傅恒道:“但我有姐姐!”
小福惠坐了回来,两手放在膝盖上,问傅恒:“你姐姐待你好吗?”
傅恒点首。
接着,傅恒就转动起自己手里的八音盒。
听着音乐,小福惠再次问傅恒:“你知道这乐曲叫什么名吗?”
傅恒摇头。
“这叫《玉盘》,是四哥说给我的,我也有一个,我还知道词什么,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写给你,教你唱。”
小福惠说道。
傅恒像个小大人一样,恭敬地拱手作揖:“那就有劳八爷了。”
小福惠则牵着傅恒往弘历的内书房走去:“那你跟我来。”
小福惠明显很喜欢和自己遭遇类似的傅恒。
而弘历此时也在内书房读书,在知道两人的来意后,就让海棠给小福惠备了笔墨纸砚。
“姐夫,这是什么?”
但在小福惠《玉盘》的词时,傅恒却注意到了弘历案上的那把钝刀和被刻意划上一条生硬的线的地图。
弘历愕然抬头看向傅恒。
“这是耻辱。”
随后,弘历也就郑重地回了这么一句。
年幼的傅恒听得有些不明白。
同样,拿着写好的《玉盘》词走过来的小福惠也有些不明白。
弘历便给他们讲解了一番。
两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个人和家庭之外,还有关于国家和民族的情绪。
这让两人在接下来听着曲默唱《玉盘》时,都多了些肃然在里面。
不过,孩童时代,总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随着一只蝴蝶的出现,两人也就忘记了这么沉重的东西,而开始在园子里追逐起蝴蝶来,不时还追逐起蜻蜓,随后抓起园中小溪里的鱼来。
傅恒还在抓鱼时,附耳对小福惠道:“八爷,我们不能这么瞎抓,得讲策略,得趁他不注意。”
小福惠似有所悟的点头。
晚上,弘历给两人讲起了故事,关于西游记的故事,故事还没讲完,两人就睡了。
翌日,弘历在来到雍正这里时,雍正问起了小福惠的情况:“他在你那里待的怎么样?”
“挺开心的,这是八弟走之前,您交待给八弟的功课。”
弘历说着就把小福惠写的字帖拿了出来。
雍正接过来看后点头:“字里行间是多了些轻快,看来让他去那里散散心是对的。”
雍正说着就站起身来,戴上帽子:“跟朕去乾清门,今日御门听政,你也去听听。”
御门听政?
弘历不由得好奇是要议论什么政事,还要他也去。
没等弘历问,雍正就主动说:“是关于田文镜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你近来想必也有所听闻。”
“是有所听闻,说他坏话的不少。”
弘历回道。
雍正突然严肃道:“正是因为说他坏话的不少,才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弘历拱手:“阿玛说的是。”
他知道,田文镜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是真的动到了士绅阶层的根本利益。
且说,本来田文镜是打算在河南只推广摊丁入亩的。
但因为摊丁入亩是需要清丈田亩才能摊丁银进亩的,所以,田文镜在任河南巡抚期间也就先清丈了田亩,然后查出了大量的士绅隐田。
这本就已经很让士绅阶层恼怒了。
否则,明朝万历年间,张居正清丈田亩也不至于惹得士绅恨他入骨。
但田文镜还要在因为摊丁入亩而清丈田亩的基础上,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政策,这就属于对士绅大地主而言更加过分的政策了。
不过,田文镜这样做,也的确是没有办法。
毕竟,为摊丁入亩而清丈田亩后,田文镜发现,河南的田已经大都在士绅手里。
而士绅是有免役特权的。
所以,即便摊丁入亩,丁银也只能摊在没有功名的庶民地主田里。
当然,全国其他省也是这样的情况。
但全国其他省大多没有想这样做。
雍正也没有打算这样做。
因为他本来目的也不想把士绅往死里得罪。
他只想,借着摊丁入亩的目的把士绅的隐田清丈出来,让士绅把隐田的田税交上来,增加国库收入就够了,而不是真让士绅失去免役特权,进而失去通过免役特权兼并土地的能力。
要知道,士绅拥有免役特权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接受百姓投献。
何况,与田税相比,丁银本来就不是大头,所以康熙才会下旨“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也就是说,康熙以后的新增人丁,不用交丁银,大清每年丁银总额从此固定。
雍正也就不好再增加丁银总额,让丁银在税收比重增加。
如此,对于雍正而言,这笔恒定且不算大头的丁银是由庶民地主承担,还是由士绅与庶民地主共同承担,都不重要。
可这不是河南遭灾了嘛。
河南一省的丁银再只让庶民地主承担,就会让本就因灾受损的庶民地主破产成为流民,也会让河南士绅趁机加大兼并速度,更影响清廷在河南的田税征收总额。
所以,田文镜也就请旨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雍正因河南情况特殊,不想下一次有地方受灾时,还影响朝廷收入,且让受灾地方的士绅知道,不配合朝廷大力赈灾,朝廷就只能在受灾地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进而保证收入,也就朱批同意了田文镜进行更加激烈的改革。
同时,雍正这样做也是想看看,大清皇权能不能做到,彻底压制以门生、乡党、同年等关系构成的士权势力,而能够在遇到重大财政危机时,从民间收取更多的钱财,以解决危机。
现在,雍正带弘历去听政为的就是这事。
没多久,雍正和弘历两人就到了勤政殿正殿。
议政大臣和六部九卿大臣此时皆已到此,还有御史官。
弘历按旨列在了十六叔允禄后面。
在行大礼后,雍正就先点了浙江道御史谢济世的名:“浙江道御史谢济世是哪位呀?”
“臣正是。”
谢济世来到了雍正面前。
雍正则看向他:“你弹劾田文镜十条大罪,说他营私负国,贪虐不法,不尊孔孟。”
“可朕早已说过,田文镜虽然在地方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但也是没有办法,所以让你们不要闹事,你们为何还要闹事,上奏弹劾他?”
“朕下过的旨,你们不听,还要继续弹劾。”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臣身为言官,弹劾奸臣贼子乃臣职责,不是闹事。”
“还请圣上明鉴!”
谢济世这时回道。
弘历见谢济世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在是否欺君的事上多扯,便知道,他明显在决定上奏弹劾田文镜时,就对雍正的质问有所准备,所以知道怎么应对。
在弘历看来,这人也并不简单,看是胆大妄为,实则也是有勇有谋。
不过,弘历觉得,这人应该会低估雍正维护皇权的决心。
雍正这时也咬紧了牙床,随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因为河南闹了灾,发了大水,所以田文镜不得不在摊丁入亩的基础上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你们为什么就如此不理解他,非要揪着他不放?”
“回禀圣上,不是臣揪着他不放,是他田文镜不放过衣冠之士,而鱼肉他们!”
这谢济世继续回道。
弘历因而拧眉,心想这谢济世果然有准备,知道雍正吃硬不吃软,而继续强辩。
他甚至已经注意到谢济世那微扬的嘴角。
弘历接着也瞥向了雍正。
他不知道容易自卑爱解释的雍正会怎样应对,会不会真的陷入自证田文镜有没有鱼肉士绅的陷阱里,而去证明田文镜有没有多吃一碗粉。
“这谢济世厉害!”
弘历心里暗叹,但他希望雍正别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