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敢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重复。
“三毛钱一双,童叟无欺。”
王建军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贪婪像一根烧红的铁棍,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
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又拼命地把他往回拉。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试图找回一点作为百货大楼经理的威严。
“口说无凭。”
王建军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死死地锁着陈敢。
“谁知道你说的残次品,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万一都是些破洞烂袜,窟窿大得能伸进拳头,那我百货大楼百年的金字招牌,还要不要了?”
虎爷几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问题太关键了。
陈敢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他不急不缓地将随身的布包放在桌上,解开绳结,从里面拿出几双叠得整整齐齐的袜子。
“王经理,请过目。”
那几双袜子,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深色的办公桌上。
灯光下,尼龙材质特有的光泽,晃得人眼花。
王建军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来。
他一把抓过袜子,几乎是粗暴地扯开。
他先是用力拉扯袜口,弹性十足,没有丝毫变形。
他又把整只手伸进去,从脚尖到袜筒,仔细地摸索。
光滑,细腻,没有一个线头,更别提什么破洞了。
他把袜子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检查,终于在脚跟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跳线。
这就是所谓的残次品?
王建军的脑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种货色,别说卖一块五了,就是卖两块钱,只要柜台上有,立马就会被抢光!
三毛钱的进价……
一个恐怖的利润数字,在他脑中疯狂地跳动,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
货是好货,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太普通了,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搞到这么多货?
王建军将袜子重重地拍在桌上,身体前倾,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盯着陈敢。
他决定,要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考验。
“好,货我认了。”
“但做生意,讲究的是实力。”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陈敢面前晃了晃。
“这样,你今晚,给我送五千双过来。”
“天亮之前,货必须进到我的仓库里。”
“只要你做得到,钱,我当场给你结清。”
王建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要是做不到,那就证明你是在吹牛,以后,就别再来烦我!”
五千双!
虎爷和猴子他们,倒吸一口凉气,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个晚上,搞到五千双袜子?
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就算有钱,也没地方去买啊!
王建军看着他们几个脸上那副惊骇的表情,心中的得意更盛。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戳穿这个年轻人的牛皮。
然而,陈敢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可以。”
陈敢一口答应下来,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建军。
“不过,我也有我的条件。”
“第一,货款必须是现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第二,你得给我们提供一个独立的仓库,要能从外面上锁的那种,方便我们卸货。”
王建军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先是一愣,随即在心里冷笑起来。
装,你接着装。
看你明天怎么收场。
“没问题!”
他满口答应,甚至主动站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
“这是南边角落头那个杂物仓库的钥匙,平时没人去,你们随便用。”
“我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把钥匙扔在桌上,那副看好戏的表情,毫不掩饰。
“合作愉快。”
陈敢拿起钥匙,带着虎爷他们,转身就走。
直到走出百货大楼,被外面喧闹的声浪一冲,虎爷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一把拉住陈敢,急得满头大汗。
“大哥!你疯了!五千双啊!”
“咱们上哪儿去弄这么多袜子?这不是把咱们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猴子和胖子也围了上来,脸上全是焦急。
胖子更是哭丧着脸:“大哥,这牛吹得太大了,明天咱们怎么交差啊?我听说里头的窝窝头,硬得能把牙给硌掉……”
陈敢看着他们三个急得团团转的样子,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只是拍了拍猴子的肩膀。
“猴子,胖-子,你们现在去办一件事。”
“去城郊,越偏僻越好,找一个没人用的废弃仓库,把它租下来。”
这个指令,让三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都火烧眉毛了,租仓库干什么?
可看着陈敢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大哥!”
三人咬了咬牙,分头行动去了。
……
夜色深沉。
金华市郊,一间废弃的水泥制品厂里。
猴子和胖子花了几块钱,从看门的老头那,租下了一间积满灰尘的仓库。
这里荒无人烟,连狗都懒得叫一声。
陈敢让虎爷他们三个在外面等着。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说完,他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仓库里空空荡荡,只有月光从破了的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洒下几块斑驳的光影。
陈敢走到仓库中央,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麻袋。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就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麻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悄无声息地堆叠起来。
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很快,一座由麻袋堆成的小山,就占据了仓库的大半空间。
做完这一切,陈敢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走出了仓库。
……
天,还未亮透。
王建军在办公室的躺椅上,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
他既希望那个年轻人真的能创造奇迹,又觉得那根本不可能,他更期待看到对方灰溜溜来认输的窘迫。
他索性坐了起来,点上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死死地盯着办公室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王建军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果然是骗子。
他掐灭烟头,正准备趴在桌上眯一会儿。
笃,笃,笃。
三声轻微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