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对。”
雷莲娜惨笑起来，“我果然不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第一次杀人灭口就被人看到，太丢脸了。”
“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制卡师，的确不该踏入如此复杂的漩涡。”
许焰问道，“所以，你早就加入了黑梦组织？”
“也不算太早。”
雷莲娜打量着“噩梦冠军”布满了血纹的黑色甲胄，以及深渊魔蜥服服帖帖的样子，眼底散发出惊讶和赞叹交加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绝不是神秘莫测的“掘墓人”的对手。
更何况，就算能逃脱掘墓人的制裁，整座滚石堡都是巡逻队的人，她又能逃去哪里呢？
雷莲娜脸上浮现出一抹疲惫，一抹释然。
她自知无路可逃，爽快道，“黑梦组织好像要在黎明城搞什么大动作，滚石堡是黎明城的桥头堡，很多荒野悍匪和赏金猎人都喜欢在这里落脚，再慢慢想办法渗透到城里去。
“海德博士觉得，很有必要在滚石堡建立一个前哨据点。
“他原本想找的合作伙伴是‘大老板’约翰·卡特，但几次试探下来，发现大老板对黑梦组织的兴趣不大，想想也是，大老板自以为抱住了大公司的大腿，依靠和制卡公司还有制药公司的秘密交易，就能攫取天文数字的利润，他根本没理由和黑梦组织的疯子一起去‘阻止末日，拯救世界’的。
“蒙克总监也是一样的道理，拥有大公司背景的他，怎么可能自甘堕落，沦为世界之敌。
“最后，海德博士找到了我，承诺可以帮我除掉大老板和蒙克总监，独占滚石俱乐部和地下实验室，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们一拍即合。
“二十具实验体，既是我们的交易，也是我向黑梦组织交纳的投名状。
“没想到海德博士的行动出了岔子，有一具实验体，也就是你，居然失控逃跑，害得维安局顺藤摸瓜，锁定了滚石俱乐部。
“不过，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我原本就想干掉大老板，干脆顺水推舟，把他推出来当替死鬼。
“地下实验室虽然被捣毁，滚石俱乐部却得以保留，再加上沼泽帮这个大饼，让巡逻队吃得满嘴流油，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彻底打消对我的怀疑。”
“明白了。”
许焰若有所思，“黑梦组织不需要地下实验室，明面上的滚石俱乐部才是重点，你的自首，让巡逻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正好洗白了自己。
“哪怕我没有从通风管道潜入地下实验室，制造一连串的爆炸和混乱，你也有别的方式，引导蒙克总监他们奋起反抗，让局势彻底混乱，把时间拖延到巡逻队来的那一刻？”
“是的。”
雷莲娜平静道，“大老板和蒙克总监，都是大公司的走狗，不可能效忠黑梦组织，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至于沼泽帮，虽然也被联盟通缉，投靠了黑梦组织，但他们太贪婪也太桀骜，根本不愿意服从命令，更缺乏‘阻止末日，拯救世界’的坚定信仰，只不过借助黑梦组织的威名，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没资格成为真正的黑梦组织成员，不如抛出来充当诱饵，帮我获取巡逻队的信任，等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发挥关键的作用。”
“精彩绝伦的计划。”
许焰赞叹道，“所以，你信仰黑梦组织的理念，想要不择手段，拯救这个世界？”
“我有自知之明，没资格也没兴趣，玩‘拯救世界’这种游戏。”
雷莲娜苦笑，“我只想守护滚石堡，守护我的家园，我的同胞而已。”
“哦？”
许焰微微一怔。
“你现在寄宿的这具身体，就是我交给海德博士的二十具实验体之一，你应该拥有一部分在地下实验室里饱受折磨的记忆碎片吧？”
雷莲娜面露痛苦之色，“无论你相不相信，我都将所有荒野流民看成我的同胞，绝不愿意任何一名同胞受到大老板和蒙克总监的非人折磨。
“然而，比沦为实验体更加糟糕的，是连沦为实验体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意思？”
许焰深深皱眉。
“黎明城要完蛋了。”
雷莲娜幽幽道，“海德博士告诉我，黎明城周边的矿脉已经枯竭，整座城市都陷入了财政危机，联盟高层正在考虑放弃这里。”
“倘若鸟巢从树梢跌落，里面所有的鸟蛋都会砸得稀巴烂。
“一旦当局真的放弃了黎明城，滚石堡更会陷入灭顶之灾。
“到时候，无数人辛苦大半个世纪才打造的家园，都会变回荒野区——变异凶兽、失控机械和旧日天灾肆虐的噩梦之地。
“大老板和蒙克总监或许能远走高飞，逃到安全区过上舒舒服服的退休生活，或是去别的边境城镇开设新的俱乐部和实验室。
“但这么多规划区居民和荒野流民该怎么办，失去了唯一的避风港和工作机会，我们应该如何在残酷无比的人间地狱中继续挣扎下去？
“到时候，就算自愿签订实验协议，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换来几顿饱饭和几天安稳，都没这个机会了！”
许焰陷入深思：“你觉得当局会放弃黎明城？”
“为什么不会？”
雷莲娜耸肩，“黎明城周围的矿脉枯竭，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滚石堡早在十几年前就挖光了最后一桶矿石，全靠大老板的肮脏生意才能坚持到今天。
“在滚石堡之后，周围还有七八座矿业小镇陆续枯竭和破产，沦为了死寂的废墟，原本的居民不是化作残垣断壁间的累累白骨，就是变成荒野中的匪徒。
“黎明城是一座依托丰富矿业资源而生的重工业城市，大地深处纵横交错的矿脉，就是我们盘根错节的血管，当血管枯萎，鲜血凝结，城市的心脏便不再跳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又怎么会继续向这片毫无价值的边境之地，持续投入资金和资源呢？
“事实上，就算海德博士不说，我也早就从地下实验室的经营状况中，看出几分端倪。”
雷莲娜告诉许焰，大老板最大的靠山，正是黎明城的支柱企业“黎明重工”。
半个多世纪前，黎明重工的前身，一批幸运的淘金者在这里挖掘出第一桶晶莹剔透的矿石，由此开启了这座重工业城镇，整整半个世纪的辉煌。
黎明重工最鼎盛时，曾试图摆脱单纯开采矿石的不利地位，朝着大型机械研发和装甲列车制造等等高科技和高利润产业进军。
可惜这些日进斗金的行业，早就被位于核心区的大公司完全垄断。
位于边陲之地的黎明城，终究缺乏足够的人才、资金以及市场，无法和灵卡协会背后的四大制卡公司，这样真正的巨鳄相提并论。
黎明重工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
转型失败令这家黎明城的支柱企业损失了大量资金，也失去了积极进取的动力。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好几处预估能开采数百年的富矿，最终被证明只有薄薄一层矿壳，下面都是空洞和岩石。
眼看矿脉濒临枯竭，黎明重工也不是没想过再次转型。
利用边境城市丰富的人口资源和物种多样性，在滚石堡这样的规划区设立地下实验室，提取海量数据，用来进行封印卡、强化药剂以及灵蚀症特效药的研究，从日薄西山的采矿企业转型成制卡企业和制药企业——这便是黎明重工的自救手段之一。
大老板便是在那时候，受到黎明重工的委托，抱着拯救黎明城的使命，来到滚石堡的。
最初几年，黎明重工的二次转型似乎相当顺利。
滚石堡这边的地下实验室，规模不断扩大，技术团队的实力越来越强，虽然有不少荒野流民都在实验中出了意外，但也的确拿出了一些亮眼的成果。
同时，黎明重工付款也相当痛快，源源不断的资金流入，让大老板和雷莲娜不但能维持滚石俱乐部的日常运营，进而辐射整座滚石堡，为上下游产业都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确保这座卫星城镇蒸蒸日上，还有余力能救济大量荒野流民，给了大家勉强活下去的机会。
但最近几年，黎明重工却像是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困难。
直接来自黎明重工的实验订单越来越少，大部分订单都是层层转包，源头是安全区深处的其他制卡公司和制药公司。
价格和结算条件也变得越来越苛刻，往日芝麻绿豆大的小钱，堂堂黎明城的支柱企业都要推三阻四，能欠就欠，甚至用各种理由赖账。
大老板虽然是帮黎明重工干脏活的，但就算养狗都要给足狗粮，为了往来账款的纠纷，好几次都和对方闹得很不愉快。
他是当局者迷，对黎明重工仍旧抱有期待。
雷莲娜旁观者清，却看得非常明白，黎明重工的二次转型，恐怕遭遇了重大挫折，不可能再有时间、金钱和资源，给他们第三次转型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