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见到这一幕,仿佛在他们身上曾经看到了,她跟哥哥的影子,当年妈妈把她送到哥哥身边的时候,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沈不律对宝儿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带孩子去休息。”
“我能姓沉,也都是当年太奶奶为我争取来的。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我,现在连太奶奶都不在了,这个家就再也没有人为我撑腰,也没有人喜欢我了。如果您…也像妈妈一样,重新娶了其他的女人,生下了个孩子。”
“你能不能,让我回到妈妈身边?”
沉夜白转身,对着灵台上亮着的那盏长明灯,语气平淡的听不出一丝的语气,“随便你。”
“哥!”宝儿急了。
“都出去。”语气加重吐出了三个字。
听到这句话,沉言礼像是再也没有期待了,他敛下黯然的眸光,没有半点留念的转身离开。
宝儿看着那孤单的背影,心都狠狠揪了起来。
浅浅哭着追着跑了过去。
她的存在对沉言礼而言,她就像是个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灰暗的世界。
有些事情,他从小就明白,他知道什么是私生子,也知道什么是无名无分见不得光。
他就是,一直都是。
妈妈不在了,这里也早就不是他的家了。
…
许湘君胸口隐隐间透着不安,岳楚恒带她去见了父母,虽然有些急,但是以后总归也是要见的,一处高档小区大平层楼房里。
岳家父母,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饭,这一家子都是高知的教育学家,家风不算传统,二老都十分的开明。
关于许湘君的事情,岳楚恒提前也都打了招呼,关于敏感的问题,没有提过。
但是对许湘君的形象样貌,谈吐也都十分的满意。
直到岳母问起,“不知道,您父母是做什么的,能生出你这样肤白貌美的孩子,不像我的小儿子,给他再好,都跟个煤球一样。”
“是啊,大嫂。你有什么保养秘籍吗?要不然你透露点,我也想跟一样白,真的太羡慕了。”说话的是小儿子的媳妇,楚恒的弟妹。
桌下的手,许湘君低着头掐紧了手,低了低头,“我…”
一只手握住了她,岳楚恒打断了她要说的对话,“时间不早了,我带她先回去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多留一会儿?”
“是啊,大哥。时间还早,让嫂嫂再坐一会吧。”
许湘君知道,他这是在帮自己解围,她看着他,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我没事的。”
许久多年,没有被问起的家世再次被问起,就像是被揭开血淋淋的事实一样,温吞的声音缓缓开了口:“我父亲以前经商,生意失败之后,欠下不少债务,他们为躲避债务就躲去了乡下。”
“我父亲一蹶不振,开始酗酒赌博,我母亲也被父亲逼死了。我…没有怎么上过学,念到初中我没有读书了,一直打工还债。”
“对不起…我…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楚恒很优秀,我…我们结婚确实有些仓促,我…”
“对不起…”
许湘君言语间慌乱有些不知所以。
除了道歉,跟那声对不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到他的家人那一刻,许湘君确实是自卑的,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人。
又觉得自己幸运,能遇到这么一个对她好的人。
他很好,可她不想欺骗,隐瞒和他的家人。
因为这是事实。
眼角间,细细看去还有道陈年留下的旧伤疤,那是父亲殴打她留下的,要不是她躲开砸来的烟灰缸,眼睛也许早就瞎了一只。
以前她化妆还能遮掩,现在…她也不再年轻,眼角出现了眼纹轻微的褶皱,就算是化妆,也有些掩盖不了。
话音片刻轻微的沉默。
“我…还有个孩子。那个孩子并不在我身边,那个孩子…也是我未婚所生下来的。”
听到她所说,岳家二老面色微沉。
非婚生子…
不就是私生子!
这么多年,没有结婚,不过就是被人包养的第三者。
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了些。
场面一时间,有些失衡。
“爸妈…我们去书房谈。”
“你在这里等我。”
岳楚恒带着二老去了书房,还坐着的弟媳,为了掩饰尴尬,立马笑了声,站了起来,“我去把碗洗了。”
我的天,大哥这是疯了,娶了一个小三回来,竟然还有别人的私生子。
我的天,这女的也太不要脸了吧。
她好意思找大哥接盘。
大哥是怎么想的?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如今只剩下许湘君一个人,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紧闭的书房门听不见声音。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的转过两圈。
这两分钟时间,对许湘君而言,宛如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弟媳带着三个孩子去洗澡,关闭的电视机没了声音,只留下她一人。
片刻过去后,她缓缓站起了身来,在玄关处拿起了包包离开。
意料之中,他就算接受,可是他的父母又怎么会接受像她这样的人,满身污点。
许湘君按下了电梯按钮,等电梯门打开,一个人坐着电梯下了楼。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人。
他是唯一个不在意她过去的人。
以他的条件,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人。
当初许湘君也忘了,是怎么被说动,跟他去领了结婚证。
十五分钟后,岳楚恒从书房出来时,只见到空荡的大厅里安静的不像话,向来没有任何脾气的男人,突然沉着脸色,浑身散发着冰冷,见到在厨房忙碌的人,“阿月,她人呢?”
“我不知道,我从房间里出来,她就不在了,应该是走了吧。”
岳楚恒很快就追了出去,开着车,顺着来的街。
她是路痴,根本就不认路。
岳楚恒也怕她走丢了。
九点半的时钟刚敲过最后一声余韵。
没有激烈的指责,却有比指责更让人窒息的沉默。
许湘君知道,这道坎或许没那么容易跨过。
不难想象,她离开时是怎样的落寞又决绝。
在岳楚恒脑海里反复闪现,像一根针狠狠扎着他的心。
岳父岳母也从书房出来之后,匆匆安抚了父母几句,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夜色已经漫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
岳楚恒开着车,沿着街道,目光在来往的行人间急切地搜寻。
他拨打许湘君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始终是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跑过她常去的那处广场,包括那家咖啡馆,窗边的位置空着;
他穿过街角的公园,长椅上只有依偎的情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最后只剩下空旷的马路和昏黄的灯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她是不是就这样走了?
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掏出手机,又一次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依旧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
失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漫无目的地往回走。
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心上。
走到他们共同居住的小区楼下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上了楼。
或许,她回来了呢?
她说过,她无处可去。
这个念头像微弱的火苗,支撑着他推开家门。
玄关的灯是暗的,客厅也没有亮灯,岳楚恒的心沉了下去。
可就在他准备开灯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卧室里透出一点微光。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推开虚掩的卧室门。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湘君正背对着他,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叠好的被子。
那一刻,岳楚恒所有的担忧、恐惧、失望,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取代。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过去,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沙哑:“我以为你离开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一僵。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刚才在街上搜寻不到她身影时的绝望,此刻都化作了紧紧相拥的力气,“别走,好嘛?”
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在朦胧的月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岳楚恒在所有师生眼中,就像是一朵高岭之花,他对任何人都是温和的态度,可是谁都知道,在对所有人的温和中带着淡漠的疏离,从来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里。
可偏偏他也有失控的时候。
“我…我不会走的。”
温柔的声音,给了他安定。
“对不起,本来…我是想给你发消息,我手机没电了。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叔叔阿姨他们…”
岳楚恒:“没事,所有的话我都告诉他们了,总有天他们会接受。”
许湘君微微勾唇,轻轻推开了他,“我给你准备好了衣服,快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
“你明天还有课。”
“我把房间收拾下。”
她手腕上的伤,还要过几天才能够拆线,并没有好。收拾房间这小事岳楚恒没有让他动手,他让她坐着,顺便给她煮了面,在岳家许湘君并没有吃多少。
岳楚恒已经将她要做的事情做好了,许湘君吃完面,他下楼丢垃圾的功夫,也帮他放好了洗澡水。
…
翌日,沉老夫人下葬的那天,在帝都有头有脸的权贵,包括各大世家都去了。
恰好是周末,裴湛并没有出面,只有姜婳牵着孩子,走到冰冷的墓碑前,姜婳让阿荀鞠了躬祭拜。
沉言礼就站在旁边,裴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揍过,那一顿揍让他痛了几天,也涨了教训,再次见到他,裴荀见他也是有些害怕的躲了躲。
其实他想过,沉叔叔要是自己的爸爸就好了。
再偷偷看了看眼沉叔叔,他早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姜婳也察觉到了,今日的孩子过分的安静,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给了他些安慰。
沉言礼乖乖的站在沉夜白身边,保持着两步距离,面无表情,没有一句话。
等到上午葬礼结束,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
沉言礼才坐着车,回到了沉家老宅。
红梅:“先生,老夫人的东西都已经处理焚烧了。”
“父亲,我先回房间做功课了。”不管他承不承认他,但始终都是他的父亲,只是他对这个父亲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期待了。
他上了楼,看到了隔壁那扇打开的房间,这是妈妈的房间。
他鬼使神差的走进,只看见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全都被清空了,就连衣柜里妈妈为数不多的衣服,梳妆台,桌子,被子…全都已经没有了。
干净的不留半点痕迹。
就好像妈妈从来都没有在这里有过生活的痕迹。
太奶奶走了,妈妈也走了。
这个家…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妈妈,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你要开心。
阿言,也会好好的。
在他们下山之后,他就已经看到了妈妈了,她跟叔叔坐在车里,他认出来了。
他也知道,妈妈会来的。
…
西郊的山野里传来寒澈刺骨的风,许湘君手里抱着一束花,独自一个人上山去祭拜沉老夫人,她慢慢蹲下,伸手去抚摸着那张黑白色冰冷的照片。
眼睛酸涩,心里沉重的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能够像亲人那样照顾我,给足了我最后的体面。”
比起她想要上位的野心,可是她最大的野心,就是想要嫁给沉夜白。
“算计了他一次,可是他再也不会相信我了。奶奶,我是真的爱他。”
“可是再说这么多,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都不会相信我了。我继续留在沉家,他对我只有厌恶,我不想让他对我的恨转移给阿言。奶奶…除了离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沉家这么多年来,我也早就把你当成了亲人。”
“也谢谢你,能这么爱阿言。”
“没有你,我也不会在沉家待了这么多年。”
“我会好好生活,彻底放下他重新开始。”
短暂的寥寥几句之后,许湘君便离开了西郊墓地,走下了山。
忙碌过后,夜色暗下。
沉夜白一人坐在餐桌前用着晚餐,对于没有下楼的人,男人也没有过多的多问。
这个家有关于许湘君的一切全都已经清除干净,另外感到意外的,被清理掉的那些,只有几套简单的衣物。
不信她真的能舍得离开,沉夜白起了疑心,查了她名下所有的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