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祠堂。
一进入祠堂,迎面刮来的一阵旋风,便让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要知道,这会儿才刚刚午后,还不到两点,正是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
这都能让人感觉到寒凉,足以见得这地方有多么的阴。
黄道林瞟了一眼,便直接往祠堂的正殿走去。
正殿里,八根柱子支撑着整个殿堂,空间很宽敞,有百来平的样子。
前方靠墙是神案,上面摆满了童家故去的先人的牌位。
一共放着有六排,数量很多,有上百之数。
越往上的牌位,自然辈分越高越古老。
牌位的前方,并列放着五盏油灯,中间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的香烛都没有断过。
整个殿中都是香烛燃烧的味道。
黄道林瞟了一眼这些牌位,“童尘师兄的牌位,不在这里吧?”
“没有。”
童川连忙回答道,“他世那会儿,我父亲还在世,是我安排的下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未安排神位入祖祠,他是我二伯那一脉,他们那一脉,二伯就他一个儿子,他一死,他们那一房便算是断了……”
“他的墓,听说是衣冠冢?”
“对,二郎庙的事情发生后,我父亲带着二婶去了一趟,据说当时现场太惨烈了,很多尸体都烧焦了,根本没办法辨认,当时也没有什么DNA鉴定技术,所以,也不可能随便带具尸体回来下葬,便只是衣冠冢!”
……
衣冠冢,没有祠堂牌位,不受后人香火。
这确实很符合炼制游师的条件。
黄道林没有再多问,他在殿里看了一圈,手里拿着一个罗盘,似乎是在确认什么方位。
最后来到左边一根柱子下,他抬头看了看,柱子上面连着一根房梁。
他提身一纵,足尖在柱子上一蹬,便翻身上了梁。
伸手在梁上一阵摸索。
这木梁也不知道多久了,竟然是一点灰尘都没有积,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一样。
木梁的中间有些松动,黄道林用力一扯,木头裂开一条缝,扯开之后,里面是空的。
有一个半尺长,一指宽的小空间,里面用油纸包着一块红布,红布中似乎还包着什么东西。
黄道林将东西取出,便从梁上翻身跳了下来。
众人见了,都是眼睛一亮。
这祠堂梁上,居然还另有乾坤?
尤其是玄静和周明远,他们之前都把祠堂里里外外都给查过几遍,压根就没注意这梁上还藏着什么物事。
黄道林收起罗盘,把那东西放在手上,油纸拆开,红布用红线缠着的,将红线解开,拆开红布,里面包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木头人。
木头人有一指多长,有头有身,有眉有眼,雕刻的很精细,但看起来却有些妖异。
那双眼睛像是活的一样,紧紧的注视着在场众人。
木头小人浑身黑乎乎的,像是被污血给浸过的那种黑,让人都有点抵触直接伸手去拿。
黄道林立刻咬破指间,将血抹在了木头人的眼睛上,小人像是被遮住了眼,那种被凝视的感觉一下就没了。
“这是什么?”
陈阳站在黄道林的身侧,能够明显感觉这木偶上的阴煞能量。
黄道林道,“祠堂所在的位置,是《白蟒吞煞局》的局眼,这白蟒吞煞局,是个只进不出的局,所聚集的阴煞能量,无处宣泄,长此以往,能量堆积到一定程度,结果便是爆炸,给周围带来灾难,这一局存在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原因就在这东西上……”
“他很擅长傀儡之术,这小木人的存在,可以吸收阴煞能量,代替他将阴煞能量炼化……”
黄道林说话间,将小人翻了过来,其背后贴了一张黄符,上面写着一些咒文,以及生辰八字。
掀开黄符,小木人的背上有空洞,里面镶着几缕头发,以及一些像是骨质的东西。
黄道林道,“木傀不仅能代劫,还能入命,在两者之间,形成一条无形的纽带,木傀可以代替他修炼,他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坐享其成……”
“这,未免也太扯吧?”
玄静忍不住说了一句,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夸张。
一块木头而已,居然能代替人修炼,光是听着都觉得离谱。
黄道林笑了笑,“我也只是听说,并未尝试过,这也是头一次见,不过,这东西就摆在眼前,想必还是有说法的!”
玄静不再多说。
黄道林说道,“这张命符上,写着的应该是施术之人的生辰八字,这木傀里镶着施术人的头发,指甲,儿时换下的乳牙等物,还用自身心血浸泡过,比普通傀儡可高级了太多,而且,这木傀修炼日久,已经诞生灵识了……”
生辰八字?
玄静连忙把童川叫了过来,让他看看符上的生辰八字,能不能和他们童家的人对上。
童川查过之后,确定就是童尘的生辰八字。
这下可算是真正坐实了这背后搞鬼之人的身份。
黄道林也有点唏嘘,自己这位师兄,居然真的还在世?
当年二郎庙的变故,莫非真就因这位师兄而起?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周明远说道,“你把这东西取了,他会不会察觉?”
“有察觉是肯定的,不过,我遮了这木傀的耳目,他就算有察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道林说道,“这木傀,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身外化身,与施术者的性命相连,也与这白蟒吞煞局相连,白蟒吞煞局如果破了,亦或者把这木头人给毁了,施术者必遭反噬……”
“反噬?”
众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
也难怪他们要拆掉祠堂,那背后之人的反应会那么大,直接威胁他们。
大家都有些跃跃欲试。
还等什么,直接把这木傀给毁了,给那躲在后面的存在一点教训再说。
黄道林却摇了摇头,“毁它,不是时候,等到了晚上,我可以施法,用他的八字、头发等物,找到他的藏身之处,这木傀可以留着,关键时候再用,此时毁了它,它多半会受惊逃走……”
众人一听,没了一意见。
毁了这木傀,虽然能反噬那人,逞一时意气,但那人要是因此而直接跑路,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而且,对方可不一定只有一人。
石灵说过,当日在山中,他感受到的强者气息有六道。
抛开王玄策那三尊游师,可还有至少三位,这三位要是一伙的,你光搞定一个童尘可不行。
既然黄道林说有办法找到童尘的藏身之地,那就不妨等等,等晚上再说。
正好,玄静也通知了玄清,玄清可能也是今天下午能够赶到达瓦山。
黄道林道,“安全起见,村里人最好都先疏散了,他能感觉到这木傀出事,或许会按捺不住,今天下午就出手,所以,大家最好都警惕一些。”
……
之后,黄道林便开始在童家祠堂大院里布置法坛。
童川把村里人都聚集了起来,只留下了部分青壮,其他的全部送走。
这里距离洛山一个小时的车程,全都送去洛山暂时安置。
因为早上出过陈阳被袭击的事,玄静怕村里人离开会遭到袭击,所以安全起见,他叫上陈阳一起,跟着车队,护送童家众人走了一程。
……
这一路,倒也安全无事,车队平安抵达市区,陈阳便又和玄静一起返回。
“陈阳,你这个叔公,多大年纪了?”
回程的路上,玄静坐在副驾上,不经意的询问陈阳。
陈阳道,“应该有七十好几了吧,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玄静摇了摇头,“他以前是在二郎庙修行?我看他修为可不低,是有什么其他的师承么?”
“这个……”
这话倒是有点把陈阳给问住了,“这我还真就不太清楚,听叔公说,他离开二郎庙之后,是有过一些际遇,具体是什么际遇,他也没说过,不过,他和老棺山那位,呃,也就是峨眉齐天观的卧云真人关系不错,前段时间卧云真人突破道真,还是让我叔公给守的关。”
“哦。”
玄静点了点头,“卧云道长,那确实是前辈高人了。”
齐天观放在当年,可是峨眉道门之首,大峨山佛门在修行界的影响力,在当时都远不如齐天观。
蜀地十八代山君,有好几位都是出自齐天观的。
而且,自四百年前,最后一任山君仙逝,蜀地再无山君,之后便是齐天观在一直代行山君之职,可见其影响力有多大。
虽然如今齐天观,甚至峨眉道门都已经多成了历史,但是,人家曾经可是辉煌过的。
对于玄静而言,这位卧云道长,还是前辈,资格比他要老很多。
如果不是当年遇上平天教的事,这位卧云真人,只怕早不知道多少年就能入了道真了。
别的不说,其以寿虫续命,在八面山封棺镇魔一百五十载,单就这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胸怀,就值得人钦佩,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陈阳点了点头,“听叔公说,卧云真人离开八面山后,匆匆又去了西疆,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玄静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卧云真人是道门玄真,你叔公走的却是端公法脉,卧云前辈或许对他有所帮助,但帮助应该不大,他这一身传承,应该是另有来处……”
他对卧云真人好像并没有多少兴趣,反而兴趣都在黄道林的身上。
陈阳从后视镜里古怪的看了玄静一眼,“大师,你好像对我叔公,挺有兴趣?”
玄静苦笑了一下,“兴趣谈不上,只是有几分好奇,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陈阳挑了挑眉,“或许像叔公说的,他经常去峨眉朝山,保不准什么时候和你见过吧?”
玄静摇了摇头,“我说的熟悉,不是外貌上的熟悉,如果碰巧遇到过,我倒不会觉着意外,我说的熟悉,是气质上的熟悉……”
“气质?”
陈阳稍微怔了一下,玄静说的这两个字,却是让他有点难想了。
玄静道,“众生万相,千人千面,有的人虽然外表不同,但心相却有相似,你这位叔公,他的心相表现出来的独特气质,在我看来,颇有几分故人之姿,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哦?”
陈阳闻言,眼睛亮了一下,“不知大师的这位故人,是什么人?”
玄静摇了摇头,“等这次的事情了了,我想找你叔公聊聊,到时候再说吧,保不准是我多想了呢。”
这番话,倒是把陈阳给整糊涂了。
“大师。”
陈阳疑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叔公和你那位故人……”
玄静说道,“老话说的好,跟好人学好人,跟着端公学请神,我是在想,你叔公和我这位故人,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关系,比如,传承……”
陈阳闻言,眼神微动,“大师的这位故人,也是法教的高人么?”
“算是吧。”
玄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曾学佛,没学多久又去学道,后来可能是觉着佛道两脉有太多的束缚,便是道不成,佛不就,跑回老家,自学端公……”
陈阳脸抖了一下,“还在世么?”
玄静摇了摇头,“去世很多年了。”
“哦。”
陈阳想了想,说道,“我只知道叔公在二郎庙修行过,还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拜过师,不过,我听叔公说,他们家祖上是出自金堂黄氏,这金堂黄氏,也是出过能人的,被周老追杀的那个黄龙道人,就是出自金堂黄氏……”
“嗯。”
玄静微微点头,也没再多讲,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疑惑而已,等找个机会,直接问黄道林便是了。
夕阳斜照,天色将暗。
达瓦山附近的路,都已经封了,山道上除了陈阳这一辆车,孤零零的,并无其他车辆。
玄静摇开车窗,往达瓦山的方向看去。
偌大的山林,像是一根折断的天柱,静静的屹立在天穹之下,巍峨,而又神秘。
“今晚,怕是会有一场恶战了。”
玄静似感慨般的说了一句。
天边飘来几团乌云,遮住了夕阳的霞光,有种山雨欲来的阴郁。
……
——
童家坳。
玄清已经来了,正在童家祠堂门口,和黄道林、周明远聊着天。
听玄清说,他刚刚来的路上,车子也遭遇了纸人的袭击。
但他反应够快,及时出手,将那群纸人击溃,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同行的几人,也只是稍微受到了一些惊吓。
“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玄静哼了一声,威严受到挑衅,从没有过的生气。
能让峨眉三神僧之二,齐聚达瓦山,这个童尘,也确实算个人物了。
要知道,峨眉三神僧,轻易是不会挪窝的,尤其是玄通常年闭关的情况下,就算有事要请动三神僧,也只会是一人出面,一人留守峨眉,像这种两人一起出来的情况很少很少。
这次因为对方实力未明,为求稳妥,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两位道真境中期,一位道真境后期,加上陈阳和黄道林,这阵容,怕是都能和国内超一流的门派势力对轰一下子了。
眼下,就只等找出对方的藏身之处,主动出击。
区区几尊游师,当真是取死有道。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黄道林的法坛已经准备好,晚饭过后,掐准了时辰。
开始做法。
黄道林身穿法袍,头戴五方五老观,手持师刀,立于桌案前。
案上摆满了各种法器。
法铃、法印、牛角、黄符、令旗、香坛、瓷碗……
众人远远的观望着。
陈阳只知道叔公打架很猛,这是他头一次见叔公作法,心中既期待又好奇。
黄道林不慌不忙,让人从村里抓来一只红冠大公鸡,割开鸡冠,往碗里放了些血,掺入半碗至阳之水。
师刀的刀口朝上,架在桌前的竹马上,公鸡往刀刃上一立。
黄道林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往鸡头上一点。
那公鸡便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直愣愣的站着,不动了。
他看了看时间,让众人提防着左右。
法教端公,分文武二坛,文坛偏道,武坛偏巫。
文坛行功做法,相对柔和,遇上事了,也是以谈为主,主张一个以和为贵。
而武坛就不太一样了,上手就是暴力手段,直接开干,打完再谈。
故而端公行当里有一种说法。
“武坛端公生得苦,半夜进山打老虎,上揍九天,下踩地府,发兵讨伐老丈母。”
这话里是带着些戏谑自嘲的,虽然是在说苦,但实际却是提现了武坛端公的狂。
叔公这行的,却也不知道是文坛还是武坛。
陈阳对法教端公这一行当,了解的还是不多。
时辰到,黄道林将那木傀置于案上,取出四目黄金面具戴上。
这面具有四只眼睛,怒目圆睁,舌头外翻,如同吊死恶鬼,十分骇人。
“弟子敬顶刑神会上刑案座案三十六案,四十二坛,文武两教,上三教,中三教,下山教,川主,土主,药王三圣……”
却见黄道林点燃一炷香,插在香坛里,手捧法令,脚踩端公曳步,低声吟唱起了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