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行动组的训练场藏在基地最北侧的山坳里,四周拉着带电的铁丝网。
我跟着明台穿过三道岗哨,每经过一处,守卫都会用那种评估货物般的眼神扫视我。
"别在意。"
明台头也不回地说,"他们看每个新人都这样。"
最后一道铁门前站着郭骑云,他腰间别着两把驳壳枪,见到我时挑了挑眉毛:"王处还真舍得把你要过来。"
"郭教官。"
我点头致意,余光瞥见训练场中央摆着各种我从没见过的器械——有的是用来模拟攀爬高楼的,有的像是练习破窗用的,甚至还有一整节火车车厢歪斜地立在沙地上。
"今天练夜间射击。"
明台递给我一个眼罩,"先蒙眼拆装手枪。"
我接过眼罩,布料上还残留着前一个使用者的汗味。
郭骑云吹了声口哨,五个队员迅速集结。
他们中有两个我认识——林参谋和那个疤脸女学员,原来她叫周婷。
"规则简单。"
郭骑云拿出怀表,"蒙眼拆装M1911,三十秒及格,二十五秒优秀。不合格的......"
他指了指场边半人高的铁桶,"两百个俯卧撑。"
我咽了口唾沫。
现代的我连真枪都没摸过几次,更别说蒙眼拆装了。
"新人先观摩。"
明台凑近我耳边,呼吸拂过我的耳垂,"好好学。"
队员们轮流上场。
周婷只用了二十四秒,目前最好成绩。
轮到明台时,他故意慢条斯理地戴上眼罩,还冲我的方向咧嘴一笑。
郭骑云喊开始的瞬间,他的手指突然变得灵动如蝶——卸弹匣、退套筒、取枪管......一系列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二十一秒!"
郭骑云宣布,队员们发出赞叹声。
明台摘下眼罩,随手抛给我:"该你了,搭档。"
眼罩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深吸一口气戴上,世界顿时陷入黑暗。
手中的金属部件冰凉而陌生,我努力回忆前几人的操作步骤。
"开始!"
我摸索着找到弹匣释放钮,但紧张得手指发抖,弹匣"啪"地掉在地上。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我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安静!"
明台突然喝道。
奇异地,他的呵斥让我冷静下来。
我闭着眼深呼吸,忽然想起原主在妓院时经常被关小黑屋,对黑暗的适应力极强。
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记忆,接下来的拆卸顺畅了许多。
"二十八秒。"
郭骑云的声音透着惊讶,"及格了。"
我扯下眼罩,正对上明台含笑的双眼。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不错"。
训练持续到深夜。
我们练习了黑暗中凭脚步声判断距离、利用月光反射定位目标等高难度技能。
当解散哨终于响起时,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因长时间握枪而微微痉挛。
"喝点水。"
明台递来军用水壶,"电解质溶液,防抽筋的。"
我道谢接过,液体咸涩得让我皱眉。
月光下,明台的侧脸镀着一层银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阴影。
他今天格外安静,与平日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不回去?"
我看其他人都已离开,他却坐在沙袋上没动。
"加练。"
他掏出那把金色袖扣在指间翻转,"你先回吧。"
我本该离开的。
但月光下的明台有种莫名的孤独感,让我想起原世界里那个被家族责任束缚的明家小少爷。
鬼使神差地,我坐到了他旁边的沙袋上。
"那我也不急。"
明台挑眉看我,突然笑了:"怕黑?要我送你?"
"怕你偷练绝招不教我。"
我回嘴道。
他大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训练场格外清亮。
笑完,他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苹果,丢给我一个:"贿赂你的,别告发我加练。"
我们并肩坐着啃苹果。夜风拂过脸颊,带着远处山林的松香。
这一刻安宁得几乎让我忘记身处乱世。
"为什么来这儿?"
明台突然问,"别说王处救你那套。我看得出来,你和资料上写的于曼丽......不太一样。"
苹果核在我掌心留下黏腻的汁液。
这是试探吗?
我斟酌着词句:"人总会变的。何况......"
我故意露出个苦笑,"死过一次的人。"
月光下,明台的眼神深邃如井。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右手的疤痕——那是于曼丽割腕未遂留下的。
"我懂。"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我们陷入沉默。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衬得夜色更加寂静。
明台从沙袋上滑下来,仰面躺在训练场上。
犹豫片刻,我也躺了下来。
沙地还带着白天的余温,星空在头顶无限延伸,比现代城市见过的任何夜空都璀璨。
"我有个大哥。"
明台突然说,"他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我屏住呼吸。
这是明台第一次主动提起明楼。
"他总是对的,永远得体,连西装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
明台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却黯淡下来,"我离家那天,他连门都没出。"
我悄悄挪近一点,让我们的肩膀几乎相触:"所以你来了这儿?"
"一部分原因吧。"
他转头看我,鼻尖几乎相碰,"你呢?除了报仇,还为什么?"
这个问题太危险。
我不能说真话,但也不想用于曼丽的悲惨经历搪塞他。
最后我折中道:"想看看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在以前的地方,我没得选。"
明台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
他轻轻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们挺像的。"
夜风突然转凉,我打了个喷嚏。
明台立刻坐起来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
衣服上带着他的体温和古龙水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
"回去吧,明天有任务。"
他伸手拉我起来,掌心温暖干燥。
我们并肩走回宿舍区。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明台。"
在他转身离开前,我叫住他,"谢谢你。"
他背对着我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攥紧肩上残留他体温的外套,心脏跳得有些失常。
第二天清晨,紧急集合哨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
王天风站在操场上,金丝眼镜反射着晨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日本特务机关近期有一批重要情报运抵上海。"
他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绷直了脊背,"我们需要知道内容。"
郭骑云开始分发任务简报。
我拿到的那份标注着"富商夫妇"的伪装身份——明台扮演从香港来的茶叶商人,我是他新婚妻子。
"目标地点:虹口区日本俱乐部。"
郭骑云指着地图,"今晚七点,有场为'东亚共荣'举办的酒会。你们混进去,接近情报课长佐藤一郎。"
王天风最后走到我和明台面前:"佐藤好色,但多疑。他最近在收集中国古董,特别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胭脂盒。"
我心头一震。
原剧中于曼丽确实用这个身份执行过任务,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剧情又一次提前了。
"明白,处长。"
明台敬礼,嘴角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保证让佐藤课长......印象深刻。"
回到准备室,我开始检查伪装用品。
明台递给我一个锦盒,里面是只精美的明代掐丝珐琅胭脂盒。
"真古董?"
我小心地拿起这价值连城的小物件。
"明楼......我哥的收藏。"
明台语气平淡,眼神却闪烁,"借来用用。"
我敏锐地注意到他说"明楼"而非"大哥",但没点破。
我们花了整个上午演练身份细节——香港哪条街长大,茶叶生意如何起家,甚至"恋爱经过"都编得滴水不漏。
下午,专业化妆师给我们做了彻底改造。
我的指甲被修成时髦的椭圆形,涂上淡粉色蔻丹;头发烫成大波浪,用珍珠发卡别起一边。
明台则梳起了油头,西装三件套让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上流社会公子哥。
"差点忘了。"
化妆师离开后,明台从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婚戒。"
盒子里是对白金婚戒,女戒上镶着颗小巧的钻石。
我伸出左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
金属微凉的触感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挺合适。"
明台端详着,突然笑了,"看来我眼光不错。"
傍晚六点,我们乘坐黑色轿车抵达日本俱乐部。
这是一栋西式建筑,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日本兵。
明台挽着我的腰,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透过旗袍传来。
"记住,"
他在我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门口的日本军官检查了我们的请柬——那是军统伪造的,但完美得连防伪水印都一丝不苟。
明台用流利的日语与军官寒暄,还不时宠溺地看我一眼,活脱脱一个溺爱新婚妻子的丈夫。
大厅里觥筹交错,日本军官和汪伪政要们举杯畅谈"大东亚共荣"。
留声机播放着日本民谣,但在刺耳的军靴声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佐藤在两点钟方向。"
明台借着为我取香槟的机会低声道,"穿军装、戴眼镜那个。"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正与几个商人交谈,胸前的勋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眼神让我想起毒蛇,冰冷而充满算计。
"我去引开他旁边的人。"
明台捏了捏我的手指,"你找机会接近。"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明台假装认错人,成功把佐藤的随从引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出最完美的微笑走向佐藤。
"先生,您的酒洒了。"
我用日语说道,递上绣花手帕——上面喷了特制香水,能让人放松警惕。
佐藤惊讶地接过手帕,目光在我的脸和脖颈间游移:"小姐日语说得真好。"
"家父常与日本商人往来。"
我微微低头,露出旗袍领口的一小片肌肤,"我在横滨住过两年。"
这是精心设计的说辞——足够引起他的兴趣,又不会显得刻意。
佐藤果然上钩,开始询问我的背景。
我适时拿出那个胭脂盒,假装不经意地把玩。
"这是......"
佐藤的眼睛立刻亮了,"能让我看看吗?"
我将胭脂盒递过去,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
佐藤如获至宝地翻看着古董,我则借机观察他胸前口袋露出的文件角——那是一份电报的副本。
"小姐对古董很有研究?"
佐藤凑近了些,酒气喷在我脸上。
"略懂一二。"
我假装害羞地低头,"其实......我丈夫不太欣赏这些。他说旧东西就该扔掉。"
佐藤露出不屑的表情:"现在的年轻人不懂传统之美。"
他压低声音,"明晚我私藏室有个小型鉴赏会,小姐有兴趣吗?"
我故作惊喜地答应,同时注意到明台正在不远处与一位汪伪官员交谈。
他看似漫不经心,但每隔几秒就会往我这边瞥一眼。
酒会进行到**时,佐藤被叫去致辞。
我趁机溜到露台上透气,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
刚才的表演消耗了我太多精力。
"演技不错。"
明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上钩了?"
我点点头,把佐藤的邀请告诉他。
明台皱眉:"私藏室太危险。原计划只是今晚......"
"但情报很可能在那里。"
我坚持道,"而且他刚才不小心说漏嘴,提到'新到的货'。"
明台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拂去我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右肩的痣,位置不太对。"
我心头一跳。
原版于曼丽右肩确实有颗红痣,但我穿越后没注意过这个细节。
"化妆师点的。"
我面不改色,"为了符合资料照片。"
明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佐藤的副官突然出现在露台门口:"佐藤课长请夫人去鉴赏一件古董。"
我和明台交换了个眼神。
这不在计划内,但拒绝更可疑。
"我陪夫人去。"
明台自然地搂住我的腰。
副官却拦住他:"课长只邀请了夫人。"
明台的手指在我腰间收紧了一瞬,又松开:"别太久,亲爱的。"
他在我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嘴唇几乎没碰到皮肤,却让我的心跳乱了节奏。
我跟着副官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间偏僻的小会客室。
佐藤正在把玩一把武士刀,见我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于小姐。"
他用中文说道,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或者说......于曼丽女士?"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知道了?怎么可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强作镇定,右手悄悄移向大腿内侧的匕首——那里缝了个暗袋。
佐藤冷笑一声,突然挥刀劈向茶几。
木桌应声而裂,露出藏在下面的录音设备:"你们军统就这点伎俩?"
我这才注意到房间四个角落都藏着警卫,此刻正举枪对准我。
冷汗顺着脊背流下,但大脑却异常清醒——这是绝境,但不是死局。
"课长好眼力。"
我忽然笑了,故意解开旗袍最上面的扣子,"那这个呢?您也认出来了?"
佐藤的视线本能地移向我的领口。
就在这一瞬间,我猛地掀翻茶几砸向最近的警卫,同时抽出匕首刺向佐藤持刀的手腕。
武士刀"咣当"落地,我趁机冲向窗户。
玻璃碎裂的刹那,枪声响起,左肩传来剧痛。
我咬牙从二楼跃下,落地时顺势一滚,减轻冲击。
"曼丽!"
明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抬头看见他正飞奔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持枪的日本兵。
他一边跑一边还击,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走!"
他拽起我就往侧门冲。子弹在我们脚边溅起碎石,我的左肩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液已经浸透了半边旗袍。
明台突然转身将我护在怀里,同时向后开了两枪。
两声惨叫传来,但更多的追兵正在聚集。
我们拐进一条小巷,明台猛地推开一扇暗门,拉着我跌入黑暗。
狭小的空间里,我们紧贴着喘息。
明台的手摸索着我的肩膀,触到伤口时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贯穿伤,没伤到骨头。"
他低声判断,撕下衬衣下摆给我包扎,"佐藤怎么识破的?"
"不知道。"
我咬着牙忍受疼痛,"但他提到我的真名......"
明台的动作顿了一下:"我们中出了叛徒。"
远处传来日本兵的叫嚷声和犬吠。
明台从暗袋掏出个小瓶子,倒出些粉末抹在我伤口上。
剧烈的刺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流血很快止住了。
"忍一忍。"
他轻声道,突然贴近我耳边,"外面有七个敌人,我数到三,往右边巷子跑,别回头。"
我抓紧他的手臂:"一起走!"
"信我。"
月光从缝隙照进来,映亮他坚定的眼神,"我会追上你。"
我点头。
明台开始倒数,当"三"字出口的瞬间,他踹开门冲了出去,同时向左侧连开数枪吸引火力。
我则按计划向右狂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拐过三个弯后,我躲进一个垃圾箱后喘息。
左肩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抱起。
"抓到你了。"
明台的气息喷在我耳际。
他脸上有道血痕,但看起来没受重伤。
我们辗转几条暗巷,最后来到一处安全屋。
明台熟练地撬锁进门,将我放在简陋的床上。
他点亮油灯,开始仔细检查我的伤口。
"得把子弹取出来。"
他拿出匕首在火上消毒,"会疼。"
我咬住他递来的皮带。
匕首切入血肉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不敢出声。
明台的动作又快又准,不一会儿,一颗带血的弹头"当啷"落在铁盘里。
"好了。"
他给我注射了一针吗啡,疼痛立刻减轻不少,"睡吧,我守着。"
药效开始发作,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朦胧中,感觉明台轻轻拂开我额前的碎发,指尖温暖得不可思议。
"你到底是谁......"
他的低语像是叹息,"为什么连忍痛的样子都这么熟悉......"
我想回答,但黑暗已经吞噬了意识。
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台,你究竟在透过我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