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的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
沉滞的空气,骤然变得清冽湿润。
带着草木蓬勃生长的鲜活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深入骨髓的妖气。
天机阁的肃穆,与沉渊剑冢的死寂,被彻底抛在身后。
眼前,是连绵起伏没有尽头的葱茏群山。
山势奇崛,古木参天。
藤蔓如虬龙般缠绕着嶙峋的怪石,枝叶间流淌着淡青色的灵雾。
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轮廓。
飞檐斗拱掩映在繁花与灵光之中,透着一股与天机阁截然不同古老妖族的缥缈与野性。
青丘。
姜啸脚踏在松软厚实,铺满落叶与苔藓的土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混合着草木清香和纯净妖灵之气的味道,涌入肺腑。
仿佛连神魂深处,沾染的沉渊死气和青铜碎片的污秽感,都被冲刷掉了一丝。
悬浮在他身侧的青玲珑卵茧,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片属于她血脉源头的土地。
微弱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孺慕与安宁。
“哇哦,这地方灵气足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能当水喝。”
阳神一号的光影,像个好奇宝宝。
瞬间膨胀又收缩,贪婪地吸收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精纯灵气。
“比天机阁那冷冰冰的石头窝强多了。”
“哼,没见识。”
大老黑的声音,带着不屑。
剑身却发出一声舒适,如同龙吟般的低微嗡鸣。
剑体之上,那些被沉渊死气侵蚀的细微裂痕。
在浓郁的生机灵气滋养下,恢复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也就勉强够老子打个盹。”
秦雪儿怯生生地站在姜啸身后,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眼前这片陌生而充满原始气息的山林,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
但空气中,流淌的勃勃生机,又让她苍白的小脸上多了一丝红润。
青蕾则一脸的平静,毫无反应一般,只是静静地站着。
貌似这才是她的家,在这里才是岁月静好。
“姜啸,我们的好女婿,磨蹭什么呢?等你开饭啊?”
一个洪亮中,带着几分粗豪和不耐烦的声音,如同炸雷般从前方密林中传来。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灰色旧道袍。
袍袖随意地挽着,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
面容算不上英俊,线条硬朗如刀劈斧凿。
下巴上还带着点青胡茬。
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开合间精光四射。
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上下打量着姜啸和他身侧的卵茧。
正是青玲珑的生父,青丘当代之主——青剑。
自从上次,姜啸救了他,两人的关系好的就跟亲兄弟似的。
说话,做事,完全不把姜啸当成外人。
他旁边,则是一个儒雅半透明,风度翩翩的老头。
白眉老头,也是青剑的半个师父,还曾经是他半个护道者。
一袭白衣。
就连眉毛胡子都是雪白,而且长得异常浓密。
他手里还拎着个油光锃亮的朱红大酒葫芦,正是青剑口中的老家伙白眉老头。
青剑的目光,掠过姜啸疲惫的脸色。
最终死死定格在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悬浮卵茧上。
他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有担忧,有痛心,更有一种近乎实质化属于父亲的暴怒和心疼。
“玲珑她……”
青剑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压抑的沙哑。
他伸出的手似乎想触碰卵茧,却又在半途僵住,仿佛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魂魄。
“魂魄几近破碎,本源枯竭,全靠一点沉渊初火和意志吊着。”
姜啸的声音沉重。
将沉渊剑冢,最后那场惨烈守护战的片段。
尤其是青玲珑以无垢剑心调和太阿本源、硬抗蚀界之种的关键信息,简要告知。
听到“蚀界之种”、“金仙层面”、“魂魄破碎”这几个词,青剑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发出咔吧的爆响,周身一股狂暴的妖气,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刮得周围落叶纷飞。
他死死盯着姜啸,那眼神几乎要吃人。
“你带她去的沉渊?你个混蛋?你走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
青剑剑眉怒目,爆发出了滔天怒意。
“行了行了。”
白眉老头不耐烦地用酒葫芦,敲了敲青剑硬邦邦的胳膊。
发出梆梆的闷响,打断了青剑即将爆发的怒火。
他大眼睛眯着,凑近那卵茧,鼻子还像狗一样嗅了嗅。
然后砸吧着嘴,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吵吵啥?现在骂死这小子,玲珑丫头能蹦出来喊你爹?”
“情况……啧……貌似比老家伙我想的还糟点。”
白眉老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气喷出,“那破剑冢的死气,还有硬扛金仙法则的反噬,把她魂魄里的线都搅得稀碎,光靠青丘的妖灵泉和回魂草,怕是缝都缝不起来。”
“那怎么办?”
青剑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急切地看向白眉老头,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白眉老头没理他,浑浊的眼睛转向姜啸,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姜啸,带着玲珑的魂茧,还有那点沉渊薪火跑到这儿来,不只是想家了吧?想借路?”
姜啸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
“是的,请前辈,借原始星球之路一用。”
“原始星球?”
青剑猛地一震,失声惊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老家伙,那地方……那是混沌初开时的坟场。”
“连真仙进去都可能迷失,玲珑现在这个样子……”
他看向卵茧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白眉老头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弹了弹并不存在的耳屎,一脸嫌弃地瞥了青剑一眼。
“慌什么,淡定一点。”
“原始星球是凶险,混沌母气乱流,时空碎片跟刀子似的,还有那些从开天活到现在的老怪物残念,但也是唯一能救玲珑丫头的地方。”
白眉老头看向卵茧,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那破碎的魂魄,就像摔成渣的琉璃盏。青丘的灵泉回魂草,顶多能粘粘小裂缝。想要重塑本源,补全魂魄,非得以最原始最纯净,蕴含造化生机的混沌母气为引不可,整个诸天万界,也只有那鬼地方,还能找到一丝没被污染的混沌母气。”
他顿了顿,又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气息,似乎驱散了一丝凝重。
小眼睛看向姜啸,带着审视。
“路,老家伙可以为你们开,但能不能找到母气,找到了能不能带回来,找到了母气能不能承受住重塑魂魄的冲击,都是未知数。而且,原始星球排斥一切强大外物,修为越高,进去死的越快。你小子……”白眉老头上下扫视着姜啸,“境界马马虎虎,但身上缠的因果线跟乱麻似的,还带着沉渊死气和一股子让人膈应的邪乎味儿,进去怕也是个活靶子。”
姜啸的目光,落在青玲珑的卵茧上。
那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倔强地燃烧着。
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决绝。
“再凶险,也要闯,玲珑和孩子都在等我。”
沉渊初火在他识海中无声地跳跃了一下,传递出同生共死的暖意。
“师公……”
秦雪儿看着姜啸决然的侧脸,又看看那脆弱的卵茧。
小脸上满是担忧,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似乎想抓住姜啸的衣角。
青蕾则把头埋得更低,身体抖得更厉害。
原始星球,光听名字就让她灵魂都在尖叫。
青剑看着姜啸,又看看女儿沉睡的卵茧,脸上的暴怒和恐慌,最终被父亲的痛苦和无奈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声音嘶哑地对白眉老头说道:“老家伙,开路,我跟他一起去。”
“你?”
白眉老头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用酒葫芦指了指青剑,“你进去?嫌死得不够快是吧?你那身妖王修为,在原始星球就是黑夜里的火把,等着被混沌乱流撕碎吧,老实待着看家。”
他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青剑,转向姜啸,神色第一次带上了点正经。
“姜啸,准备一下,三天后月圆之时,青丘禁地归墟眼见。记住,把你这身乱七八糟的气息,能压多低压多低,还有……”
白眉老头眼睛瞟了一眼畏缩的青蕾秦雪儿。
“这两个小丫头,就别带进去添乱了,留在青丘打杂吧。”
说完,他拎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转身。
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葱郁的林木深处。
青剑站在原地,望着白眉老头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姜啸和女儿,最终重重一拳,砸在旁边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上。
轰隆。
古树剧烈摇晃,落叶如雨。
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血丝。
“姜啸,玲珑就交给你了,若有再有任何闪失,老子这次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青剑猛地转身。
带着一股狂暴的妖风,大步流星地朝着山巅宫阙的方向走去,背影沉重如山岳。
姜啸沉默地看着青剑离去的方向,感受着这位岳父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担忧。
他伸出手,无比珍重地,将悬浮的青玲珑卵茧,拢入怀中。
那微弱的光芒透过衣衫,传递来一丝冰凉,却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
“老男人,那原始星球听起来比沉渊还邪门啊。”
大老黑的意念,带着一丝凝重。
“怕啥,有本座我在,啥混沌母气,手到擒来。”
阳神一号的光影膨胀了一下,试图驱散沉重的气氛。
姜啸没有回应,只是抱着卵茧,目光投向青丘深处那云雾缭绕的禁地方向。
原始星球,混沌母气,三天后,那将是另一场赌上一切的未知征途。
为了怀中沉睡的人,纵使前路是真正的混沌深渊,他也要闯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