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哥很快被抱了过来,在保母怀里睡得正酣,太皇太后看得喜欢,让保母就抱着孩子站在她边上。对面戏台咚咚锵锵,没多久便将宝哥吵醒了,哭了一会儿,挂着眼泪左右张望。
绍桢看得心痛,想将儿子抱过来,却被太皇太后抢了先。
“臭小子,还挺沉的,”太皇太后抱着宝哥逗他,“祖祖带你看戏喽。跟祖祖回家好不好?”
宝哥不认生,乖乖地躺在她臂间,张圆嘴巴打了个哈欠。
幸姐从宝哥被抱过来便紧紧注意着弟弟,还挪动脚步站去了太皇太后身边,捏着弟弟的小手和他玩,忽然察觉到对面有道视线,下意识看过去,便见站在太皇太后身侧的朱翊显正目光阴冷地盯着宝哥。
她抿了抿嘴挡住弟弟。
“曾祖母,”朱翊显却忽然开口了,“我也想和弟弟玩一玩。”
“兄弟之间本该和睦,”太皇太后很是惊喜,将宝哥往他的方向抱,“来,你抱抱你弟弟。”
幸姐下意识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见朱翊显的手飞快地伸了过来,食指的指甲稍微有些长,直直地往宝哥额头上戳。
囟门!
幸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手去拦,却有另一双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她弟弟抱开去,转头一看,却是上次呵斥过她的陶保母。
陶保母的微笑很是得体,目光却带着警惕,看了眼大皇子,才小心翼翼地对太皇太后道:“老娘娘,大皇子还是孩子,手上没个轻重,万一伤了太子殿下,或是太子殿下踢伤了大皇子,都是无妄之灾。还是让奴婢服侍太子殿下吧!”
太皇太后将方才大皇子的举动尽收眼底,脸色比方才白了一点,语气却还犹豫:“大哥儿有分寸,”坚定起来,“他是兄长,还会害了弟弟不成?给他抱着。”
“太皇太后!”绍桢站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大皇子上次将嘉善脸上烫出几个水泡,现在还留着疤呢。就是这么鲁莽,皇上才让他跟着您学些道理。如今才多少工夫?您放心让他抱着太子,我这个当娘的还不放心呢。”
不等太皇太后说话,绍桢冷声训斥朱翊显:“你爹骂过多少回了,说你没个当兄长的样子,平日待在慈宁宫,没有和兄弟们相处的时候,如今有了,还不去你兄弟们那边一起坐着看戏!”
朱翊显低着头飞快看了眼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神色僵硬,却没有为他说话。
朱翊显这才垂手去了。
太皇太后没再提要抱宝哥的话,一场戏没看完便起身,招呼朱翊显:“曾祖累了,陪曾祖回去歇着吧。”
绍桢也起身:“老娘娘不多看一场再去?”
太皇太后冷着脸:“我怕你提心吊胆,吃不好一场戏酒!”
绍桢神色如常:“老娘娘误会媳妇了。”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领着大皇子走了。
绍桢领着众人行礼相送,放松地坐去了上首,《金貂记》唱完,搂着幸姐点了出《白蛇记》,舒舒服服地看起来。
原本想着太皇太后不闹幺蛾子,她也相安无事的,可这老太太竟然想用她儿子给朱翊显做排场,给他洗掉从前不孝不悌的名声,那就别怪她不讲情面,当着外命妇在场也要摆摆皇后的威风。也不看看朱翊显是什么秉性?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方才不是陶保母警醒,他那爪子便戳到宝哥天灵上了。嗯,还有幸姐。
她低头在幸姐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又从头上拔了根累丝金凤衔珠钗赏给陶保母,也不多说,给了她个赞赏的眼神。
陶保母受宠若惊。
……
广德戏台摆了一整天的戏酒方散,外命妇们这一天什么戏都看了个够,领着各家的姑娘们出宫,从神武门出去绕一大圈和进宫领宴的男人们会和,又去午门前的天街观赏十里长灯盛会。
这也是为小太子的满月酒准备的。匠人们早在小太子刚落地那会儿便开始赶工,悬灯万盏,花团绽放,彩灯变幻无穷,鱼儿摇头摆尾,金龙吞云吐雾,栩栩如生。
绍桢在午门上看得又惊叹又担忧,趁着烟花巨响的间隙问皇帝:“会不会太靡费了?明后的军饷也是大开支啊。”
皇帝笑道:“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和军饷没干系。今年元宵时还在热孝,灯会也取消了,今日正好补上。”又掂了掂怀里的宝哥,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城楼下银河一般的璀璨长灯,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瞧这小子,也是个爱凑热闹的。这么吵,哭也不哭一声。”
绍桢看了眼宝哥耳朵里塞着的棉花团,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幸姐趴在栏杆前看了个够,险些忘了正事,被小管事太监戳了戳肩膀才反应过来,看了眼那边角落里站着的朱翊显,仰头对母亲道:“娘,我想去解手。我憋不住了!”做出副很焦急的神情。
绍桢点点头:“让柳儿陪你去,多带几个人。”
……
朱翊显站在角落里,晦涩不明地看着城楼下的灯海,又转头看向远处被簇拥的父皇,还有他怀里抱着的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畜生,他身边站着的笑意盈盈的年青女人,心里的阴霾再次加深了一分。
这一切原本都是他的。太子之位,父皇的疼爱,站在父皇身边的也应该是他娘,而不是那个笑里藏刀的女人。她将他娘陷害成只能在宝华寺过活的废妃,父皇却还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真是不公,不公!
若是白日里他的手再快一点,将那小畜生刺傻就好了……
朱翊显再一次后悔,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大皇子,叶舅爷在文渊阁等您!”
他猛地转过头去,看见一张毫不起眼的脸,穿着太监的服侍,深深弓着腰,即使如此也比他高了一个半头,显然十分高大。
“你是谁?”他下意识压低声音,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太监。
这人低眉顺眼,不见嘴唇有多少翕动,声音却很清楚地传入他耳中:“小人在金吾卫当值,同叶雍淳叶舅爷有些交情,受他所托,请您去文渊阁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