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油漆剥落的办公桌,几把硬邦邦的木椅子。墙上挂着一幅“马到成功”的字,笔力倒还算劲道。最显眼的是桌上那部崭新的进口按键电话机,在当时绝对是稀罕物件。
龙哥在办公桌后坐下,示意赵淑芬在他对面坐。金链子男人则像根木桩似的杵在门口,眼神依旧在赵淑芬身上打转,警惕未消。
龙哥端起自己的茶杯,呷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阿婆,您要的量不小,这事儿我一个人拍不了板。我们这儿真正当家的大老板姓豹,道上都尊称一声豹哥。豹哥那脾气……啧,不太好,规矩也严。”他微微蹙眉,似乎真有些为难。
赵淑芬端起面前的茶杯,杯中是上好的铁观音,茶香清雅。她轻轻呷了一口,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慈祥模样,声音平稳:“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豹哥既然能做这么大生意,想必也是个爽快人。只要货好价实,我相信豹哥不会把财神往外推。”
龙哥听了,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测的光:“话是这么说。但豹哥最近确实在为一批‘特殊货源’伤脑筋,没空见客。那批货卡得厉害,要是能解决,比做十单普通生意都强。”他紧紧盯住赵淑芬。
赵淑芬心中一动。特殊货源?卡得厉害?这不就是机会?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蹙了蹙眉自语:“特殊货源?我这把年纪,走南闯北也有些年头了,认识的人也杂,说不定……”
龙哥见她似乎真有门道,立刻压低了声音,凑近几分:“不瞒您说,阿婆。豹哥从海外弄到一批最新的‘空调’,这东西稀罕!一台的利润顶好几台彩电!可这批货在海关那边卡住了,需要一批‘批文’,正规的进口批文。这玩意儿,比货还难搞!”
空调!赵淑芬的眸子深处闪过一抹亮光。这可是未来的超级爆款!
她沉吟片刻,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像是在组织语言:“批文的事,我确实不熟。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法子。比如,有些地方在搞‘来料加工’或者‘补偿贸易’……”
“哦?”龙哥眼睛一亮,追问道,“阿婆的意思是?”
“以外商投资的名义,很多手续就能简化。”赵淑芬不紧不慢,“如果豹哥能找到一个可靠的‘海外亲戚’,以‘赠与’或者‘投资设备’的名义把空调运进来……”
龙哥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震惊难以掩饰。
赵淑芬继续抛出重磅:“再通过一家有资质的‘特区企业’或者‘合资公司’代为销售,是不是就名正言顺了?”
这些操作手法,正是他们目前正在尝试,但苦于没有具体路径和可信“外壳”的!这老太太竟然随口就点破了!
“阿婆!”龙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敬佩,“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些?”
赵淑芬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道听途说罢了。龙哥,这空调的事非同小可,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不如您先带我看看彩电冰箱,若货品合我心意,我这订单先落实了,也算是我给豹哥的一份见面礼。届时若能有幸见到豹哥,再详谈那‘特殊货源’也不迟。”
龙哥心中快速盘算。这老太太不仅懂行,有魄力,还能提出这些连他们都觉得棘手的解决思路,更似乎有些神秘的背景。如果真能拿下她这笔订单,自己在豹哥面前也是大功一件。至于空调,死马当活马医,听听她的建议也无妨。
“好!阿婆快人快语!”龙哥一拍桌子,当即起身,“我这就带您去看货!保证都是一手尖货!”
门口的金链子男人听着两人的对话,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悄悄对另一个守门的同伴递了个眼色:乖乖,这老太太比龙哥还懂行!
龙哥领着赵淑芬出了办公室,往仓库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货架越高,堆放的货物也越密集。
他停在一排货架前,指了指上面用厚油布盖着的几堆货物,示意手下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油布。
崭新的进口彩电,方方正正的屏幕,锃亮的外壳,印着“Panasonic”的字样;双开门冰箱,比国内的单门冰箱大了不止一圈,银白色的表面,显得格外高级;滚筒洗衣机,流线型的外观,一看就比国内的波轮洗衣机先进。
赵淑芬上前仔细查看。她看型号,看产地,看生产日期,甚至要求通电试机。
“这批松下彩电是T系列,画质不错,色彩还原度高。”赵淑芬一边看,一边随口点评,“不过,这款的显像管在高湿环境下要注意保养,否则容易出问题。当然,在北方应该还好。”
她又慢悠悠踱到那台夏普冰箱前,伸手轻轻叩了叩光洁的门板。
“这款双开门的,自动除霜,确实是个好东西,顶实用。”老太太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纤瘦的手指朝冰箱背面不显眼处点了点,“就是这压缩机……是原装进口的,还是后来在国内自个儿攒的?这玩意儿一开起来,动静大不大,有没有想法子让它‘闭嘴’些?”
龙哥的脸,一下子就绷紧了,额角上亮晶晶的,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些弯弯绕,他手底下那帮小子,有几个能门儿清的?这老太太,简直神了!他喉咙有点发干,对眼前这位穿着朴素的老太太,先前那点儿轻视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打心底的服气。
赵淑芬打量完货品,心里大致有了谱,这才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子,眼神平静地望向龙哥。
“货是真不错,没毛病。”她语气笃定,“龙哥,咱们是不是该亮亮底,谈谈这价钱了?”
龙哥刚把那点惊疑压下去,脸上勉强堆起笑容,正要张嘴把盘算好的价码往外报,听见这话,那笑容“咔”一下就凝固在嘴角,嘴巴半张着,活像一只刚要打鸣却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只听仓库入口那黑咕隆咚的地方,一个粗粝又沉得能砸死人的嗓门儿猛地炸开,一字一句,咚咚咚敲在人心坎上。
“龙仔,我不是跟你小子说过多少遍了?那些个没过百万的小生意,就别他妈的拿来脏了老子的耳朵!”
那嗓门儿刻意顿了那么一霎,话音里旋即裹挟着一股子能把人从里到外看穿的审视劲儿,让龙哥额角瞬间就见了汗。
“这位阿婆,是要清空我的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