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太监交头接耳,忽听"咔嗒"一声,秋千架的横木突然断裂,砸在青砖上溅起细碎裂纹。
康禄海眯起眼,看着小允子瞬间惨白的脸,慢悠悠甩了一把怀中拂尘:
“荣嫔娘娘掌着宫务,最见不得下人僭越。”他抬手示意身后小太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拆了,送去幸者库当柴火烧。”
“康公公!”清冽如泉水的声音自花影间传来。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款步而来,鬓边一支碎珠步摇随步伐轻晃,正是莞常在。
她眼角微挑,扫过满地狼藉时指尖轻轻攥紧绢帕,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揉出褶皱:“当年你在碎玉轩当差时,连碰一碰我的摆件都要战战兢兢,如今倒是威风了?”
康禄海挑眉,转身弯腰行礼,膝盖却不见弯到底:“奴才哪敢忘旧主?只是这秋千架不合规制...”
他忽然抬头,目光落在甄嬛腕间的翡翠镯子上,那是她刚进宫时皇后赏的,
“荣嫔娘娘体恤不得宠的宫妃,所以奴才今日只拆物件不拿人——您当年教奴才的「尊卑有别」,如今倒要好好记着了。”
甄嬛指尖发冷,忽闻天际滚过闷雷,春风卷着残花扑在她面上。
康禄海已经站直了身,拍了拍袖口的浮灰,带着小太监们鱼贯而去,踩碎一地杏花。
“小主…”流朱拾起掉落的绢帕,触到甄嬛冰凉的指尖时忍不住心惊。
雷声渐浓,春雨将至,御花园的杏花被风卷得漫天飞舞。
永寿宫侧殿边的桃花正盛,数重花瓣叠出胭脂色,秋千绳上缠着新换的茜香罗。
沈云舒穿着月白蹙金旗袍坐在上面,裙角绣着的桃花随着晃动扫过青草。
皇帝站在身后轻推秋千,袖口明黄滚边拂过她晃动的流苏,惊起几只流连花间的蝴蝶。
康禄海领着小太监们在月洞门处候着,怀里还揣着从尚衣局取来的信件。
他望着秋千上笑靥如花的主子,喉结动了动,却见荣嫔忽然侧头,眼尾扫过他时似有若无地蹙了蹙眉。
“皇上瞧这花,”云舒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臣妾特意让花房的人选了西域进贡的品种,开起来比寻常桃花多三分颜色。”
皇帝低笑出声,手掌轻轻按在秋千背板上让它缓缓停下:“朕瞧着,比花更娇艳的是你。”他指尖拂过她耳坠,珍珠坠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康禄海急忙低头,目光落在自己鞋尖上。
还好当初自己够果断,及时攀上了荣嫔。
“皇上忙了一上午,”沈云舒拽着皇帝的袖口往躺椅走。
金丝软垫上早备好了甜汤,“臣妾学了新的按穴手法,奖励皇上一下。”
她指尖轻轻按在皇帝后颈,他闭着眼哼出一声笑,“也就你敢这么同朕说话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间镯子:“明日让御膳房给你添些补气血的膳食…”
康禄海悄悄退到月洞门后,听着桃花树下传来的低笑,忽然想起刚刚拆秋千时,莞常在眼里那簇没熄灭的火。
他摸了摸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坠,垂眸沉思。
戌时三刻,永寿宫的宫灯次第亮起。
康禄海守在廊下,看着小厨房抬出的膳食里有清蒸鲥鱼和玫瑰酥——都是娘娘爱吃的。
殿内传来碗筷轻碰声,间或有荣嫔娘娘的软语:“皇上尝这蜜渍金桔,是臣妾亲手腌的…”
亥时,皇帝宿在永寿宫的消息传遍六宫。
康禄海望着内殿透出的烛光,摸出怀里的金瓜子咬了咬,齿间硌着硬邦邦的分量,笑出了声来。
卯时初刻,天刚蒙蒙亮。
康禄海就候在了寝殿外,看着皇帝带着苏培盛离开,轿辇转过影壁时,听见皇帝嘱咐:
“给荣嫔多送些岭南进贡的春桃。”他低头时看见殿前的桃花落了满地,像极了昨夜荣嫔裙角扫在他身上的样子。
“叫康禄海进来。”殿内传来传唤。
沈云舒坐在妆镜前,凝香正在给她簪一支九鸾金步摇,珍珠垂落随着动作轻晃。
她望着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粉黛,忽然轻笑:“昨儿御花园的事,本宫都知道了。”
康禄海跪地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奴才瞧着莞常在架的秋千不合规制,怕损了娘娘的体面…”
“做得好。”云舒抬手起身,指尖捏起妆奁里的金瓜子,“这后宫最讲规矩了。”她将金瓜子倒进康禄海掌心。
康禄海指尖发颤,荣嫔已经直起身,由映水整理着宫装。
轿辇停在殿前时,她忽然回头:“去内务府说一声,御花园的杏花该修剪了——开的不好,留着干什么。”
“嗻,奴才这就去。”
轿辇起时,檐角铜铃发出清脆的响。
康禄海望着主子远去的背影,握紧掌心的金瓜子,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轿辇高高抬起,穿过青石板宫道,云舒鬓边的珠花随颠簸轻晃。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抬眸时正看见沈眉庄跟着敬嫔在宫墙边站定,沈眉庄垂首时簪子上的米珠轻轻颤动。
“荣嫔娘娘万安。”她福身时,云舒听见她喉间溢出极轻的吸气声。
她状似不经意地将手伸出轿外,东珠手串在阳光下掠过沈眉庄眼底——那是刚侍寝那日皇帝给的。
轿辇掠过转角时,云舒余光看见沈眉庄直起身子的瞬间,指尖狠狠攥住帕子边缘。
她勾唇轻笑,忽觉春日的风里都带着蜜饯的甜腻。
景仁宫鲜少焚香,云舒看着上首凤椅后面的百鸟朝凤屏风,在齐妃与敬嫔之间落座。
茶盏里的碧螺春浮着两朵未舒展的花苞。
她用茶盖拨弄茶叶,听着殿外传来的请安声——齐妃的花盆底声最是清脆,敬嫔的步子轻而稳。
“诸位妹妹都到了。”皇后端坐在凤椅上,身上的织金云纹随动作泛起微光,
“春日转暖,可别学本宫年轻时,为了穿新旗袍冻着了。”她目光扫过众人,在沈眉庄泛青的眼圈上顿了顿,“尤其是身子弱的,该添衣时别硬撑。”
话音未落,华妃宫中的周宁海匆匆来报:华妃今晨起身,身子不适。
云舒捏着茶盏的指尖轻轻摩挲,听着皇后关切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叹息。
忽然想起今早康禄海说的,翊坤宫里的炭火昨儿断了半刻——巧得很,正是她让内务府“疏忽”的。
内务府的黄规全是谁的人,还用得着说?她都懒得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