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灼烧着小药炉,终于熬成了一碗浓汤。
阿莞用帕子端起碗,吹了一口气,感觉药汤实在太烫了,拿起蒲扇便对着扇风。
“别扇了。”魏婵道,“他又不怕烫,直接灌下去吧。”
“啊?”
阿莞愣了一下,看向顾经年那张帅脸,一时有些不忍。
荀言道:“说来也是,愈人并不怕烫,灌吧。”
魏婵上前,一把捏住顾经年的脸,招呼阿莞把药汤倒进去。
“咳咳咳。”
滚烫的汤汁大部分顺着顾经年的喉咙淌下,也有一部分从他嘴角流向脖颈,烫得他皮肤发红。
魏婵冷哼一声,暗忖当年那一屁之仇总算是报了一点。
也不知是药效使然,还是被烫的,顾经年很快睁开了眼,看向荀言。
“体质真好啊。”荀言感慨道,“你果然找来了古木令。”
“是。”
顾经年勉力撑起身体,道:“老先生能否依言带我去那个地方?”
荀言含笑点头,问道:“能,但要闯关,亦需你的实力,你如今还行吗?”
“行。”
顾经年看起来分明还非常虚弱,嘴里却倔强地吐出这一个字。
沈灵舒开口欲言,末了,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扶起他。
“古木令。”
顾经年看向她的手腕,又要伸手来捉。
沈灵舒连忙把手拿开,不让他捉。
“不给你。”魏婵道,“我们也是要去的。”
顾经年眉头微蹙,向沈灵舒道:“你去做什么?”
他倒是没问魏婵,因知那是个疯女人。
“你管我。”沈灵舒道,“令牌是我爹的,我就要去。我不想再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那就走吧,事不宜迟。”
荀言说罢,拄着拐杖往外走去。
他年岁已高,步伐缓慢,但沈灵舒、阿莞扶着顾经年走在后面也不快。
这一行,老人、女子、伤者,确实可称得上老弱病残,偏是要去一个很可能是龙潭虎穴的地方。
月亮也在空中缓缓移动,似跟着人走。
“我是不是误会你了。”沈灵舒想了想,开口,低声道:“对不起啊。”
“两不相欠了。”顾经年道。
“你……欠过我什么吗?”沈灵舒问道。
顾经年没有回答,牙关紧咬,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流下来,可同时,他腰间的伤口终于开始缓慢地愈合。
那是荀言的药起效了,他体内的毒素被抑制。
沈灵舒等不到答案,自想了想,也明白这句“两不相欠”是何意,顾经年曾退了他们的婚约,如今挨她一刀,算是还债了。
如此说来,两人往后也就没什么瓜葛。
可过了一会儿,沈灵舒忽开口道:“可我还欠你的,欠你救命之恩未报。”
“不必。”
“嘘。”
魏婵忽回过头来,手指在嘴上摆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说话了,也不怕被人找到。”
她对于这次的探秘十分兴奋,走在荀言身后,几次都恨不得催促他走快些。
可当又走了一段路,前方渐渐显出一道高耸的墙,魏婵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之色。
“老先生,你确定没带错路。”
“这条路,老夫走了十余年,又岂会带错呢?”
荀言说着,再往前走了几步,拐杖拄在天街之上,前方是一道红墙,一直连到一座巍峨的宫门。
他嘴里嚅嚅有词,像是在呼唤一段遥远的回忆。
“御医荀言,奉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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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窗户照进闺阁,一只蜜蜂扇动着翅膀翩然入内。
夜深人静时分,薛举举却坐在铜镜前梳妆,也不知是要去见谁。
她抬起皓腕,让那蜜蜂落在手上。
“找到了?”
蜜蜂自是不会说话,可翅膀扇动的频率却让薛举举读懂了某些讯息。
她在顾经年手上刺了一下,与其说是为了下毒,更重要的目的却是为了能够找到顾经年的行踪。
那毒素带着的异香,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她的蜜蜂。
眼中泛起了些思忖之色,薛举举把最后的头饰插在发髻上,对镜一看,对自己的妆容十分满意。
她起身,却没有出门,反而回到榻上,仰面躺下,闭上眼。
“入梦……入梦……”
她轻声念叨着,催促自己尽快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可以去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再睁眼已是一片空无一物的大地,只有蜜蜂围绕着她。
“带我去找顾经年。”
“嗡嗡嗡嗡。”
薛举举迈步,跟着蜜蜂往前走,渐渐地,她周围不再空虚,从模糊到清晰,有了一排排的屋舍。
长街宽阔,直通远处高耸的宫墙。
走到这里,景象愈发细致,能看到檐下的风铃,砖瓦的裂缝……薛举举对这里很熟悉。
她看到,顾经年被沈灵舒搀扶着,迈进了宫门。
于是她跟着入内。
守卫宫城的侍卫没有拦她,有几人的面容十分清晰。
从小门入宫,向南行,踏上通往御医院的夹墙小路,景象竟比方才更加细腻。
以至于,薛举举能够看到一只蚂蚁从地上爬过。
魏婵一脚踏在那蚂蚁身上,却并没有踏死它,蚂蚁继续爬行,消失在阳光下杂草之中。
而魏婵等人所处的,却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前方,顾经年一行人进入了御医院。
薛举举正要跟上,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过头,只见是一个老宦官。
在薛举举的梦里,这老宦官的容貌十分模糊,只有身上那鲜丽的内官官袍十分清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敬畏的可怕气场。
于是她连忙万福一礼,轻声唤道:“徐公公。”
“你怎敢来这里?哪怕在你的梦里,这也不是你轻易能来的地方。”
“奴婢……正在追寻顾经年,他来……”
“给你的差事,并没有这一项。”徐公公声音轻柔,“我只让你盯着沈季螭。”
薛举举莫名地感到害怕,解释道:“是顾经年拿了沈季螭的信物,索要古木令,奴婢担心……”
“你老实回答本座,沈季螭是否已知道你的身份?”
突然听得这一句话,薛举举不由一个冷颤。
“奴婢……不知。”
“不知?”
徐公公喃喃着,自语道:“沈季螭啊,你是为了保命这么做,还是想借顾经年之手探探本座的底?”
薛举举被这句话吓得噤若寒蝉。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徐公公捏了起来。
“回去,好好盯着沈季螭,别再耍小聪明。”
“是。”
“再有下次,本座剥了你这一身皮。”
“奴婢不敢。”
薛举举话音未落,忽感到脑中一阵刺痛,痛得她惊醒过来。
再睁眼,她已在榻上醒了过来。
她坐在那儿愣愣发呆,却见月光照在屏风上,似乎浮现出一道浅浅的影子。
“侯爷?”
薛举举疑惑地起身上前,伸手想去触碰那浅影。
“是你吗?侯爷,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引顾经年去那里,徐公公已经怀疑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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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果然。”
王清河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中的珠子。
血气已经重新在珠子中充盈了起来。
“他就在这个方向,他要去……”
说着,王清河抬头一看,愣了一下,才把嘴里剩下的话说出来。
“他要入宫?”
有些不确定地再往前走了几步,王清河不由向裴念道:“你看到了?他真是要入宫。”
裴念不语,而是转身往开平司的方向走去,拐进一条巷子之后,她闭上眼。
眼前一片黑暗,一如她被带去见顾采薇之时。
“一、二、三……”
她在脑海默数着,把自己的步伐与马车的车轮对照,迈步向前。
当听到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细碎声响,她往右一拐,进入天街。
王清河跟在她后面,手里的珠子越来越红。
他眼中遂浮起一丝激赏之色。
“被顾经年找到了,对吧?他找到顾四娘的所在了,他正在过去,顾四娘就在这宫城当中!”
说到这里,王清河抬手一指,前方,正是那巍峨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