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的撞击声又闷又沉,像有只巨手在水下推着木船颠簸。
琉白站在船头,暮色漫过她紧绷的肩线,发尾被山风卷起几缕,扫过她泛白的唇。
“澈。“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我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轩辕澈的手还悬在半空——方才他想碰她肩膀,被她冰冷的视线冻在原处。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喉结动了动:“龙王丹在龙涎潭底,隐淬胆在毒瘴林蝮王腹里。“
“龙涎潭的水刀刮骨,毒瘴林的蝮王吞牛。“琉白重复慕容无敌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飞镖囊,“所以这千砀山的雨林,根本不是普通丛林。
是有霸主的。“
她转身时,玄色广袖扫过船舷的水痕。
慕容无敌的豹纹马褂被风掀起一角,他扶着船帮直起腰:“丫头,你当老夫七十年白活的?
当年跟着老皇帝打漠北,什么毒瘴没闯过——“
“您闯的是漠北的沙暴,不是千砀山的活物。“琉白打断他,目光扫过秋痕青肿的左眼、彦虎渗血的嘴角,“这林子静得反常,连虫鸣都没有。
水下有东西,林子里也有东西。
你们留下,否则有去无回。“
彦虎梗着脖子跳起来,船身晃得更厉害:“琉白姑娘,龙骑卫没——“
“闭嘴。“琉白的声音比山风更冷,“我救过你们主子三次,不是为了看你们死在毒蜘蛛嘴里。“她盯着轩辕澈,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黑暗情绪,“你若非要带他们涉险,我现在就走。“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上岸。
枯枝在脚下发出脆响,惊起几只灰褐的鸟,扑棱棱撞破树冠的阴影。
轩辕澈望着她站在岸边的剪影,衣摆被风掀起,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枯叶,却又硬得像块铁。
“追。“他抓过船桨,动作快得连玄色广袖都翻卷起来。
秋痕和彦虎对视一眼,抄起船桨跟上。
慕容无敌跺了跺脚:“臭丫头,老夫偏要看看你能护到几时!“
木船擦着岸边的礁石停下,众人踩着湿滑的青苔上岸。
琉白站在林边,鼻尖动了动——腐叶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腥甜,比方才更浓了。
她回头时,轩辕澈正伸手扶慕容无敌下船,发间的玉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跟上。“她没等回应,转身扎进密林。
林子里的光线比峡道更暗,树冠层层叠叠,将天光撕成碎金,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锈铜钱。
众人踩着腐叶前行,脚下发出“咯吱“的闷响。
彦虎抽了抽鼻子:“怪了,这么大的林子,怎么连个野兔都没见着?“
“因为有更厉害的东西。“琉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的身影在藤蔓间穿梭,快得像道影子,“大型兽类要么被吃绝了,要么躲进更深的林子。“
轩辕澈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剑鞘。
他注意到,琉白每经过一丛灌木,衣摆都会轻轻颤动——那是她在习惯性检查是否有埋伏。
这动作他太熟悉了,十年前雪崖上,她也是这样,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看这里!“慕容无敌突然停步。
他的豹纹马褂蹭过一丛火红的花,花瓣上沾着黏液,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紫。
他挥起随身的短刀就要砍,琉白的身影突然闪到他面前。
“别动!“
但已经晚了。
短刀砍断花茎的瞬间,花丛里窜出一道黑影。
那是条蛇,比手腕还粗,鳞片泛着幽蓝,蛇信子吐着腥气,直扑慕容无敌的咽喉。
琉白的飞镖比蛇更快。“叮“的一声,飞镖扎进蛇头,蛇身重重摔在地上,尾巴还在抽搐。
慕容无敌摸了摸被冷汗浸透的后颈,这才发现自己的短刀掉在脚边,刀刃上已经泛起黑锈。
“这蛇毒...“秋痕蹲下身,用短刃挑起蛇头。
蛇嘴大张,毒牙上挂着透明的黏液,滴在腐叶上,立刻冒出滋滋的青烟。
“五步倒。“琉白蹲下来,指尖沾了点黏液,放在鼻端嗅了嗅,“混了腐尸花的毒,见血封喉。“她抬头时,目光扫过慕容无敌发白的脸,“方才那花叫引魂兰,专引毒蛇筑巢。
你砍断花茎,等于拆了蛇窝。“
慕容无敌的白须抖了抖,突然弯腰捡起短刀,冲她抱了抱拳:“丫头,老夫服你。“
话音未落,林子里响起“沙沙“声。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细针在刮擦树皮。
彦虎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他握紧佩刀:“什么东西?“
琉白的瞳孔骤缩。
她抬头望向树冠,暮色里,无数黑红的小点正顺着藤蔓垂下来——是毒蜘蛛,巴掌大的身子,八条腿上覆着倒刺,毒囊在腹下泛着幽绿的光。
“跑!“她抓起轩辕澈的手腕,“往东南方冲,蜘蛛怕火!“
话音未落,最前排的蜘蛛已扑下来。
秋痕的短刃划出寒光,劈碎一只蜘蛛,毒液溅在他手背上,立刻起了一串水泡。
彦虎挥刀乱砍,刀背上黏着蜘蛛的残肢,腥臭味熏得他直呕。
轩辕澈抽出佩剑,玄铁剑刃扫过一片蜘蛛,血珠溅在他脸上,混着汗水往下淌。
他转头看向琉白,她正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飞镖连发,每支都精准扎进蜘蛛的毒囊。
她的发簪不知何时散了,长发在风里狂舞,眼底燃着他从未见过的凶光。
“澈!左边!“
他反手一剑,劈碎扑向自己的蜘蛛。
余光里,琉白的飞镖囊空了,她便抄起地上的断枝,尖端沾着蜘蛛的毒液,挥起来带起一片绿雾。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沙沙“声渐渐远去。
众人跌坐在一块岩石上,气喘如牛。
秋痕的短刃缺了口,彦虎的佩刀卷了刃,慕容无敌的豹纹马褂撕成了布条,露出里面被毒液灼红的皮肤。
琉白靠在树边,胸口剧烈起伏。
她望着掌心被蜘蛛刺扎出的血珠,突然抬头——前方的林子里,有团巨大的阴影。
那是朵花,比人还高,花瓣油亮如蜡,颜色红得像凝固的血。
暮色里,花瓣上的纹路像血管般蠕动,甜腻的香气混着腐叶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彦虎扶着树干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朵花:“这花...怪好看的...“他伸手摸向花瓣,指尖刚碰到花茎,花瓣突然颤动起来,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挣扎。
琉白的瞳孔骤缩,正要喊——
“彦虎!“琉白的喝声像淬了冰的箭,穿透甜腻的花香扎进众人耳中。
她足尖点地扑过去时,袖口的飞镖囊撞在树干上发出闷响——方才与蜘蛛搏斗时,最后三支飞镖已钉进了岩缝里。
彦虎的指尖离花瓣只剩三寸。
他瞳孔散得厉害,嘴角挂着傻笑,仿佛被抽走了魂魄:“香...好香...“腐尸花的甜腥混着某种迷幻气息钻进他鼻腔,这是千砀山最阴毒的陷阱——食人花的诱捕香。
琉白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在北非沙漠见过类似的变种,用腐肉香气引大型兽类靠近,再用花瓣绞杀后消化。
此刻她望着那花瓣上蠕动的“血管“,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不是普通食人花,那些“血管“里流动的,分明是活物的血。
“抓住他后领!“她对秋痕吼道,自己抄起脚边半条蜘蛛残肢,用力甩向花茎。
腐臭的毒液刚溅上花茎,原本静止的花瓣突然如活物般蜷缩,露出花蕊里密密麻麻的倒刺,每根倒刺都挂着半透明的黏液,在暮色里泛着青黑。
秋痕的短刃擦着彦虎耳尖劈下,总算勾住他腰间的皮绳,猛地往后一拽。
彦虎踉跄着摔倒在腐叶堆里,后襟被扯出个大洞。
几乎同时,那朵花的花瓣“唰“地张开,像张染血的巨口,先前被黏液覆盖的花茎突然暴长,顶端分出数根触须,“嘶嘶“抽向众人。
慕容无敌的短刀砍断一根触须,却见断口处渗出黑血,触须竟像活物般蜷缩着往土里钻。
轩辕澈的玄铁剑挑开另一根,剑锋与触须相击迸出火星,他瞳孔微缩——这触须硬得像精铁,表面却覆着层滑腻的膜,剑刃几乎握不住。
“退!
往岩石堆跑!“琉白拽起彦虎的胳膊,指甲掐进他臂骨。
彦虎被她拽得踉跄,这才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望着那朵花疯狂挥舞的触须,脸色白得像纸:“琉白姑娘...这花...吃人?“
“吃活物。“琉白的声音比山风更冷。
她余光瞥见轩辕澈正用剑鞘挑开缠向慕容无敌的触须,而秋痕的短刃已砍断第三根,却见所有断口处都渗出黑血,在腐叶上腐蚀出焦黑的窟窿。
更让她心沉的是,那朵花的花瓣正在缓慢闭合,每闭合一分,花蕊里的倒刺就渗出更多黏液——它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攻击。
“澈,用剑挑块火绒!“她突然喊,“秋痕,你怀里的火折子!“
轩辕澈立刻会意。
他挥剑劈下一段枯枝,玄铁剑刃与岩石相击迸出火星,秋痕抖着火折子凑上去,“噗“地窜起一簇火苗。
琉白抄起枯枝,将火苗引到腐叶堆上,火舌卷着腐叶噼啪作响,很快蔓延成一片火墙。
食人花的触须刚碰到火墙就发出“滋滋“的惨叫,黑血溅在火上腾起绿烟。
花瓣剧烈颤动,花蕊里的倒刺簌簌掉落,最后竟“轰“地砸在地上,花茎缩进土里,只留下一滩黑血和几片焦黑的花瓣。
众人退到火墙另一侧,靠在岩石上直喘气。
慕容无敌扯下被触须划破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红紫的抓痕,倒吸口凉气:“这哪是花?
分明是成了精的恶物!“
“千砀山的霸主,哪会是普通活物。“琉白蹲下身,用短刀挑起一片焦黑的花瓣。
花瓣内侧还粘着半片狼爪,爪尖泛着青黑——不知是哪只倒霉的野兽被诱捕后留下的。
她指尖轻轻一颤,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轩辕澈。
暮色里,轩辕澈正用袖口擦剑刃上的黑血。
他抬眼时,恰好与她对视。
她眼底的冷意比方才更浓,像块浸在冰潭里的玄铁,连眉峰都凝着层霜。
他心里突然一揪——自进入这片丛林后,她身上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抽离,从前偶尔会漏出的鲜活情绪,此刻只剩紧绷的锋刃。
“琉白?“他下意识喊她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琉白的睫毛颤了颤,低头将花瓣扔进火里。
火星溅起时,她侧过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继续走。
天完全黑之前,必须找到龙涎潭。“
她转身时,玄色广袖扫过岩石上的血迹。
轩辕澈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雪崖上,她也是这样,明明遍体鳞伤,却把所有脆弱都藏进背影里。
只是那时她眼底还有星火,此刻...
他握紧剑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
晚风卷起她的发尾,他却觉得,那缕发梢比月光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