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孙承宗骑着马,从老家北直隶高阳县赶到了北京城。老头六十多岁了,一路疾驰,嘴唇被秋风刮裂,青筋虬结的手掌被冻得微微颤抖。
“臣孙承宗,参见陛下!”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情感,让朱由检听了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朱由检急忙上前两步,亲自将孙承宗扶起。他伸手握住孙承宗那冰凉粗糙的手掌,就像当年孙承宗牵住自己的手一样。
“老师,您这一路辛苦了!”朱由检不由得感慨道。他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孙承宗的手上,将孙承宗的心烘得暖暖的。
今日辍朝,朱由检将孙承宗一路迎进内廷。路过先帝灵柩时,老头触景伤情,一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倏然而至,不由得泪流满面。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抚摸棺椁,却又如同触电一般缩回。
“先帝临走前说,最恨的是未能再见先生一面。”朱由检轻声道。不过,这其实是他随口胡扯的善意谎言。
老头果然很吃这一套,扑通一下跪在棺前呜呜地哭了起来。朱由检就这样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孙承宗自己收拾好情绪。
“陛下,老臣失礼了。”孙承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擦擦,不然等下见了阁臣,他们要说朕欺师,把先生弄哭了。”朱由检递上一方手帕说道。
孙承宗大囧。他抬头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弟子朱由检,发现他似乎变得比从前自信了很多,都敢拿自己说笑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在孙承宗的印象里,这两兄弟中,朱由校更加有主见,而朱由检一直扮演的都是一个乖宝宝的形象。
御书房里,朱由检取下卖不出去的永乐宝剑,交给孙承宗,对他说道:“陕西及三镇军政事务,一并交托先生之手。先生持此宝剑,如朕亲临,若有不从,先斩后奏!”
而后,朱由检示意阁臣拟旨,将他说的话明文拟入敕书里:
敕封孙承宗为陕西三边总督,总制陕西承宣布政使司、甘肃镇、延绥镇、宁夏镇军政事务,镇巡以下悉听节制;军前不用命者,许以军法从事;政令不尊、阳奉阴违者,撤职查办;加其都察院都御史衔!
皇帝的命令让众人惊诧不已,就连孙承宗自己都坐不住了,老头很耿直地表示:
这权力太大了!这不就相当于汉代的州牧、唐代的节度使吗?这样的任命是祸乱的根源。况且他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总督军务就已经很勉强了,实在是没有余力去管政务。希望皇帝收回成命。
几位阁臣为之绝倒,换位思考,如果是他们面临这么大权力的诱惑,肯定是忍不住的,也不知道孙承宗是怎么想的。
但朱由检这一次选择任性了一把,他摇了摇头说道:“朕将大事托付于先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先生莫要推辞。秦地民变,非寻常赈济可平,若无专权,便会受人掣肘,必寸步难行。”
孙承宗张了张嘴,心想看来走马上任之前,还要去找前任总督武叔卿请教一下才行。
孙承宗不贪恋权力,在大明,责权是一致的,但他从不惮于在国家危困之际挺身而出。于是,他接过宝剑和圣旨,郑重道:“臣,谢陛下信重,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此时,永乐宝剑上的狮子兽吞睁开了红宝石镶嵌的眼睛与孙承宗对视,这是对于这个花甲老人勇气的认可。
不过,孙承宗还是对辽东的事情念念不忘,千叮咛万嘱咐,让皇帝不要放松对辽东的警惕,不要因为陕西这边的问题就转移注意力。
他还断言,两年之内,建奴必定会再次寇关。甚至,他还给自己加了难度,表示皇帝既然让他军政一把抓,那他就不要朝廷的钱粮了,把钱留给辽东用。
朱由检有些担心。他也知道辽东这边不能放松警惕,但是陕西那边的局势也很严峻啊!不花钱能行吗?
原本的历史上,起义军跟后金军相互配合,大明两线作战,直到崇祯十五年,全国天灾到达顶峰,旱灾波及北方所有省份,大明实在撑不下去了,崇祯才选择放手一搏。
西边直接摆烂,抽调大部分兵力来猛砍后金,一度将女真人口打到只剩下五万男丁,打得他们大军只敢在天黑后出入沈阳城,将满丁人口视为绝密,生怕被投降一副的汉人蒙古人看出虚实来。可惜的是,崇祯赌输了,在他消灭建奴之前,先一步被李自成逼死了。
所以,朱由检在面对陕西民乱这件事情上才会那么慎重。他可不想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如果李自成真的能够撑起汉人江山,那么把皇帝位让给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李自成不成器啊!大明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战败丢掉了辽东后直到灭亡,三十多年都不曾让野猪皮在关内立足,而李自成崽卖爷田心不疼,八个月时间就把整个北方给送掉了。
流寇就是流寇,只会打顺风仗,一旦受挫就只会逃跑。山海关、居庸关、潼关,这些在大明手中坚不可摧的关卡,在这群流寇手里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从辽东退到北京,放弃北京退回关中,连关中都守不住,只能南下湖广。
北方汉人蜷缩在满清的铁蹄下,瑟瑟发抖,跪地求饶也不能保全性命,妻女被夺,青壮沦为农奴,老弱直接砍杀,低人权优势下的满清将人视为猪狗,甚至连猪狗都不如。原以为大明腐朽至此,不灭亡天理难容,殊不知再腐朽的封建王朝也好过奴隶制帝国。
而彼时的流寇却如同蝗虫一般,去到哪里,哪里就会被吞噬一空,他们不会考虑保护百姓,反向百姓举起了屠刀;满清屠杀北方百姓,流寇祸害南方百姓。
原本天灾只是局限在帝国的部分地区,国家这么大,还是有地方可以让人生存的,然而流寇却将灾难播撒向整个中国,让一整个民族沦为奴隶。
阶级叙事也不能掩盖民族矛盾的现实,而且这伙人在对着手无寸铁的同胞举起屠刀的那一刻,早就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朱由检于宫门外为孙承宗践行,叮嘱道:“老师当先剿后抚,被裹挟的百姓可以免罪,但叛贼头目绝不可饶!大明不诏安,不接受叛贼来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