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青云门的石阶往上走时，鞋跟碾过晨露打湿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响。
主殿的飞檐在晨曦里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山风撞得叮当，像极了昨夜法螺的余韵——那催命似的长鸣，此刻还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顾兄弟，掌门在静室等您。"赵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雷纹剑收在剑鞘里，可我分明看见剑穗上沾着半片枯叶，是昨夜山雾里带回来的。
我回头时，他正替身后的散修们掀开门帘，有个穿粗布短打的老者踉跄了一下，他伸手扶了把，动作自然得像扶自家叔伯。
静室的檀香比往常浓了三倍。
掌门真人坐在蒲团上，白眉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
左右两侧坐着六位长老，大长老的玉扳指在案几上敲出规律的声响，二长老的目光像刀子，正刮过我腰间的储物袋——那里面装着从幽冥宗伏兵身上搜来的阵旗残片。
"说。"掌门开口时，檀香被震得散了团。
我把昨夜遇伏的细节掰开了揉碎讲。
从暗河村外那片黑松林说起，讲到韩枫的斩马刀劈开第一具傀儡时飞溅的黑血，讲到苏璃的剑挑破三重幻阵后，天空里突然落下的九根锁魂钉。
说到最后，我摸出半块焦黑的阵旗拍在案上："这是从带头的幽冥宗执事身上搜的，刻着'癸'字。
他们早就在那片山梁布了杀阵，等的就是...等的就是我们这些探阵的人。"
大长老的玉扳指"咔"地裂了道缝。"好个幽冥宗，连苦肉计都使得出来。"他捏着碎玉的手青筋凸起，"前两日还假模假样派使者说要和谈，合着是想引我们放松警惕？"
"不止。"我盯着掌门腰间的青云印，那枚刻着"道"字的玉牌正泛着幽蓝的光，"他们的护山大阵在子时会有一个时辰的薄弱期。
我前日夜里用混沌灵识探过，阵眼在北峰的幽冥台。
可昨夜遇伏时，那些傀儡的动作...像在故意拖延我们的时间。"
静室里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二长老猛地站起来，袖中拂尘扫落半盏茶："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我们要破阵？"
"可能。"我指了指赵云，"赵师弟说，他们在路上遇到的伏兵，用的是'引蛇出洞'的章法。
若只是普通拦截，不会留活口让我们顺藤摸瓜找到暗河村。"
赵云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里的传讯符，符纸上还留着焦痕："我们追那伏兵头目时，他临死前捏碎了这个。
我抢在符纸化灰前拓了印——是给幽冥宗大长老的，内容只有三个字：'鱼上钩'。"
静室里的檀香突然呛得人眼酸。
掌门的白眉抖了抖，终于抬眼："所以你要的不是援军，是...验证？"
我没否认。
前几日传信给掌门时，我故意模糊了危险程度。
若幽冥宗真有内鬼，太具体的消息反而会打草惊蛇。
现在看来，这步险棋走对了——他们果然在等青云门的人自投罗网。
"那接下来如何？"三长老摸着胡须问，"总不能因噎废食。"
"原计划是黎明突袭，利用夜色掩护接近阵眼。"我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地图，展开时带起一阵风，"但现在要改。"我指尖点在地图西北角："幽冥宗的西峰有处断崖，是他们当年镇压魔修的地方。
那里阵法残破，只有两个守阵弟子——我前日探阵时发现的。"
苏璃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
她的剑穗扫过我手背，这次带着暖意。"我去引开北峰的守卫。"她声音像淬了冰的剑，"用我的血祭剑，能托他们半炷香。"
韩枫"哐"地把斩马刀拍在案上。
刀身震得茶盏跳起来，他咧嘴笑时，眼角的刀疤跟着扯动："老子带暗河村的散修抄东峰，那些缩在阵里的龟孙最怕火，老子怀里还揣着十坛子霹雳火！"
李明突然从门外挤进来。
他的青衫下摆沾着血，肩头的伤又渗了红，却笑得像捡了宝贝："顾大哥！
我去药庐拿伤药时，听见两个杂役说...说幽冥宗的弟子今早全往北峰赶了！
他们搬了三车黑棺，还有人看见大长老亲自祭旗！"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暗河村的伏兵、引蛇出洞的传讯符、突然调动的北峰兵力——所有线索在识海里炸开，像被混沌灵识解析时的功法残页。
"他们知道我们要打阵眼。"我捏紧地图，纸角刺得掌心生疼，"所以把计中计改成了瓮中捉鳖。
北峰现在肯定布了杀局，就等我们撞进去。"
大长老猛地拍案："那西峰的断崖还能用吗？"
"能用。"我盯着李明肩头的血，突然想起昨夜他给伤员喂药时的眼神——那种恨不得把自己剖成药引的狠劲，"但要加把火。"我转向赵云："赵师弟，麻烦你带二十个雷修去南峰，每隔半炷香放一道雷火符。
幽冥宗的人听见雷声，肯定以为我们主力在南边。"
赵云抱拳："得令。"他转身时，雷纹剑在腰间轻鸣，像在应和。
"苏璃。"我握住她的手，她掌心有剑茧，硬得硌人，"你带大乘期的前辈们去东峰，韩枫的霹雳火不够，需要你们的剑势压阵。"
她反握住我，指腹蹭过我腕间的旧疤——那是当年做赘婿时被苏家二公子拿剑划的。"我在东峰等你。"她笑了，眉梢挑得像剑，"记得带桃花酿来。"
"李明。"我蹲下来，平视他染血的衣襟，"你带十个药修跟在主力后面。
这次的伤...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扛。"
他使劲点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顾大哥放心，我背了三箱续魂丹！"
最后我转向掌门："请您和长老们镇住青云门，若我们有失..."
"不必说丧气话。"掌门打断我，他抬手时，青云印的蓝光突然大盛，"当年你在赘婿堂被人泼脏水时，我就说过这孩子是块玉。
现在...该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璞玉出鞘。"
子时三刻，我站在青云门最高的望星崖上。
山风卷着松涛往幽冥宗的方向去，远处黑雾翻涌，像头蛰伏的巨兽。
我摸出怀里的传讯符，那是苏璃今早塞给我的，上面用血画了朵桃花。
"等破了幽冥宗，"我对着风轻声说，"带你去暗河村喝桃花酿。"
识海里突然泛起一阵刺痛——是混沌灵识在预警。
我抬头时，看见幽冥宗方向的黑雾里闪过一道红光，像极了祭旗时的血光。
夜色如墨，却掩不住我识海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幽冥宗的防线，该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