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逸殿内。
霜眉不时的叫上两声。
也不知是不是它想要一只小公猫了。
嘉靖压住心头的怒意,沉声道:“太子何言时候不会太晚?”
朱纨死了。
死的莫名其妙。
这件事,如今压在他的心头,始终不能松懈半分。
朱载壡如今倒是习惯了在老道长面前议论事情。
他语气从容放松道:“就如父皇方才所言,接下来父皇要在莱州府试行开海,儿臣以为,恐怕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必然会招来诽议,惹出乱子。”
其实这都是不用想就能预料的事情。
朱载壡又说:“东南这些年窃得海利,实则上禁海对他们而言才是最有利的。而一旦朝廷开了海,人人都可造船出海通商,他们所得之利必然会被侵占。食利百余年,又岂容他人骤然分润?”
嘉靖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亦能想到,只是觉得儿子愈发的不同凡响,眼界是愈发的敏锐。
朱载壡目光闪烁:“所以莱州府开海这件事,恐怕从一开始就会闹出一桩桩的事情。要开海,便要营造港口,建造船厂,这里头要工部去操办,说不得哪一日就会闹出有人贪墨钱粮的事情来。又或者是港口和造船厂建好,忽有焚于一把火,亦或是港口不能用,所造船只沉入海底之类不胜枚举之事。”
嘉靖这时候的目光开始有了一丝变化。
他大有深意的看着儿子:“你的意思是,莱州府开海建造港口,是为了试行开海,也形同一个圈套,诱其深入?”
“喵!”
趴在桌子上的霜眉时机恰当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吹捧皇帝。
嘉靖的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抖了抖这只爱猫。
朱载壡只能落后一步,恭维道:“父皇圣明。”
嘉靖受用了片刻,便摆了摆手:“你接着往下说。”
心里却是默默的念叨起来。
过去怎么不知道,每天让儿子吹捧吹捧,竟然这般惬意?
朱载壡自顾自道:“莱州府开海是为一,诱其出手是为二。而除此二者外,莱州府开海,远离东南,可借此分化如今坚如磐铁的东南人心,这是其三。”
原本因为儿子的吹捧,分外享受的嘉靖。
忽的眼前一亮。
他脸上带着些诧异的打量起面前的混小子。
“这也是你想出来的?”
朱载壡点了点头,承认道:“儿臣觉得,这世间说到底无非是那一个个人与人之间的往来而已。东南因海利而聚在一起,从沿海至内地,从乡野到官府,从地方到中枢,都因其利而得默契。”
“如今莱州府开海,便是一把双刃剑,怀有歹心之人会借此让开海失败,可若不愿与朝廷对抗之人呢?或许会在旁观之,一旦莱州府开海有所成,这些人必然会引以为善,请奏朝廷许他们在浙、闽、粤等地试行开海。”
对抗朝廷终究是杀头的买卖。
哪有那么多人铁了心要和朝廷过不去?
能正大光明出海通商,得利或许少了些,但总比走私来的心安。
在朱载壡看来,现在的莱州府就是一块果子,只要开海事成,便会成为一块香甜的蜜饯。
到时候,容不得东南那一小撮的人,厚着脸贴上来。
如此,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将现在固若金汤的东南人心分化。
打一群人,远不如双拳打一个人来的轻松。
而要是能拉着对面的人,一起去打对面挑头的,就更为轻松了。
这是嘉靖没有想到的。
今日突然间有了试行开海之法后,短时间内未曾能琢磨到的地方。
也正是因此。
他现在再看面前的儿子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响后,嘉靖这才长出一口气,幽幽说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我家麒麟已得其法。”
他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朱载壡,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朱载壡则是自然而然的表现出羞涩模样,趁机低头撸起霜眉。
嘉靖半响的功夫才平息心中惊叹,轻声道:“新任浙江、福建巡抚人选,以及兵部尚书人选?”
朱载壡当即说道:“兵部尚书人选,儿臣举荐如今的宣大三边总督翁万达!”
说完后,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嘉靖。
父子两人对视片刻。
嘉靖忽的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朱载壡:“好啊!攻心之法,你倒是用的愈发醇熟了!好!”
朱载壡配合着笑了笑:“儿臣觉得,不光要让翁万达做兵部尚书,还要大肆加赏,让其风光无限的进京赴任,名满朝野!”
嘉靖点了点头,又是笑了一阵子,这才安静下来。
从开年以来,吕本和朝中那批东南出身,又或者是与东南有瓜葛的官员,每每言事便要拿宣大三边来说。
现在要是将翁万达弄回京师,给他大大的赏赐,哪怕是将他放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也无足轻重。
只要他能离了宣大三边总督的位子,九边之事便可以另外选人,吕本等人便再难有用边事,再在旁处取利的可能了。
嘉靖又问道:“那浙江、福建两省巡抚人选呢?”
这一次朱载壡迟疑了一下。
随后才说道:“浙江、福建两省新任巡抚之人选,须得要心向朝廷,忠于父皇,且如今要接任朱御史,儿臣不敢轻言。若父皇须得要儿臣奏一二人选,还请父皇容留时日,待儿臣明白了中枢和地方各方官员,再做呈奏。”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但有句话怎么说的?
做人不能跳的太高。
自己要是什么都知道,老道长问什么自己都能答上来,而且回答的还是满分答案。
恐怕是个人都要起疑了。
也不符合常理。
果然。
嘉靖对这样的解释立马就接受了下来,点头道:“朱纨刚死,两省巡抚人选之事,也不必急于当下,这两日你好生查阅朝中官员,若是有了合适的,只管奏来。”
“儿臣领命。”
朱载壡面带笑容的应下。
此刻诸事也算是大致议定。
嘉靖脸色愈发从容,对于朱纨身死的事情,此刻也稍稍平息了些。
他笑着看向朱载壡:“说说吧,近来学业精进,观政日久,今日又替父皇立下这等大功,试行开海,分化东南,剪除宣大,想要份什么赏赐?”
赏赐你当太上皇,我当皇帝吧!
朱载壡心里默默的嘀咕着,面上则是摇头道:“儿臣是父皇的儿子,为父做事,何须言赏?不过……”
他话锋一转。
嘉靖脸上也立马露出好奇。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太子,哪怕是到了今日,种种所为也都是被动的,或者是因为自己。
而从来都没有自己想要什么。
朱载壡此时脸上已经微微有些涨红:“不过父皇若是当真想赏赐儿臣什么,不如就将儿臣的婚事再往后拖一拖。”
这事还是他前几日在翊坤宫陪着沈皇贵妃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按照沈皇贵妃的意思,太子正妃自然不能是权贵官宦人家子女,但她们沈家似乎有意塞两个姑娘给自己当侧妃。
这就是孝顺后宫的好处。
要不然,自己还不知道,宫里头已经开始在讨论给自己操办成婚的事情了。
嘉靖却是一瞪眼:“胡闹!朕当年即位之后便选秀成婚,当年也如你这般大。皇家传承,历来都有规矩,朕如何也不能应下这个请求!”
这会儿嘉靖真的是有些冒火。
自己现在就想着能抱上孙子,能让东宫也有一份传承。
还能让这小子逃婚?
早早的生上十个八个皇孙,健健康康的长大,才是正经事。
朱载壡面色顿时耷拉下来。
开始转念祈祷着,最好别给自己弄个光板豆芽菜之类的太子妃。
嘉靖见儿子面色萎靡,不由收了收怒色,转口道:“换一个赏赐,朕无不答应。”
真要皇位你也不给啊。
朱载壡继续在心中诽议着,然后目光盯住趴在桌上的霜眉。
这下不等他开口,嘉靖立马面色大变,急声开口。
“再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