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闺蜜团那场名为“再教育”的下午茶，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陆承宇撤掉卧室里那些精密监测仪器后，空气里那股属于医院的，淡淡的消毒水味，也终于慢慢散去。
然而，有些东西，是撤不掉的。
它们早已盘踞在骨髓里，烙印在记忆最深处。
半夜。
苏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坐起身，捂着嘴，赤着脚冲进了洗手间。
孕早期的反应说来就来，毫无道理可讲。
白日里还风平浪静，半夜里变得格外汹涌。
几乎在她身体离开床垫的瞬间，陆承宇的眼睛就睁开了。
那双在商场上洞察一切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睡意，只有野兽般的警惕。
他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压抑的干呕声。
一声。
又一声。
狠狠扎在他的中枢神经上。
这个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瞬间引爆了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
瞬间，他亲手制定的S 级安胎方案，他亲自监督的每一餐，他精确到毫克的营养配比……所有引以为傲的掌控，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全都……没有用吗？
苏念漱完口，脸色有些苍白地走出来。
一抬头，就看见陆承宇像一尊雕像，笔直地站在床边，神情紧绷得像一块生铁。
他高大的身躯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没事，就是正常的反应。”她轻声安抚，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嗯，睡吧。”
陆承宇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动作温柔。
苏念很快又沉沉睡去。
陆承宇却再也无法入眠。
他坐在床边，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妻子的睡颜，像一个守着稀世珍宝，随时会失去它的护卫，眼都不敢眨。
许久，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进了书房。
没有开灯。
只有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搜索框里的词条，每一个都触目惊心——
“孕早期剧烈孕吐的危险征兆”
“如何判断妊娠剧吐与正常孕吐”
“先兆流产的十个信号”
“孕酮降低怎么办”
屏幕上滚动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刺进他的瞳孔。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车祸后，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等待抢救结果的那个瞬间。
无助。
冰冷。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让他无法呼吸。
苏念再次醒来时，身侧的位置是空的，还带着一丝凉意。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房。
门缝里，透出一线幽冷的光。
她推开门。
看到的，就是陆承宇那个几近崩溃的背影。
他僵直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只有屏幕的光，在他微微颤抖的肩上投下破碎的影子。
苏念的心，猛地一揪。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出声责备。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他心里也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苏念走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陆承宇的身体猛地一僵。
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浑身无措。
苏念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紧绷的后背上，感受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战栗。
“陆承宇，”她的声音像羽毛，轻柔地落在他失控的神经上，“我没事。”
“宝宝也很好，他只是在告诉我，他很有活力，像他爸爸一样。”
她绕到他面前，捧起他那张有些恐惧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忘了？我经历过一次了，我很坚强。”
“但你，不能倒下。”
苏念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下颌冒出的青涩胡茬，一字一句说：
“你是我们的总指挥官。”
“你要是乱了，我和宝宝怎么办？”
“总指挥官……”
这四个字，瞬间击中陆承宇最柔软的软肋，也点醒了他混乱的理智。
是啊。
他是总指挥官。
怎么能先乱了阵脚？
那根被他自己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陆承宇再也控制不住。
这个在外人面前坚不可摧的男人，在妻子面前，彻底卸下了所有防备，猛地将头埋在苏念的颈窝里。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睡衣。
他抱着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我怕……念念……我只是好怕再失去你们……”
“我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车祸那天，你浑身是血的样子……”
他死死地抱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怀里的人是真实的，是温暖的，是活生生的。
苏念的心，疼得缩成一团。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从前安抚受了委屈的安安一样，用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安抚着这个在人前强大无比的男人。
他所有的小题大做，所有的神经质，所有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孕夫应激综合症”，都并非只是源于那段荒唐的灵魂互换经历。
最深的根源，是那场车祸。
是那份差点就天人永隔，刻骨铭心的创伤。
他的爱有多深，那份创伤留下的恐惧，就有多重。